红安组歌
作者:王猛
1.车过七里坪
时近初冬,降温的下午
透过车窗一闪而过的画面,依稀可辨
红安大道的两侧,农田广袤房屋层层
红薯早已挖完,油菜已经种下
低洼处的稻田露出田埂
收割后的芝麻杆,如一杆杆长枪立在山头
农民大都老迈,从他们的劳作
我还能判断,哪块土地需要堆肥
哪一块,要蓄草等待来年
战争不曾灭绝人烟,中国人
对土地的认真与深爱,是一种经验
时至今日,依然用得上
2. 风,从岁月深处吹来
——实景剧《红安永远红》观感
鼓风机吹起泡沫,如民国的大雪
夹杂着这个秋天的枫叶、芦花
穿过炸起的水花扑面而来
历史翻到了红安的这一页
14万人的牺牲是一个庞大的数据
具体到一个家庭,则是聚散、死亡
这个下午真冷啊,山头枝叶翻飞
剥削者、狗腿子、日本侵略者都来了
被杀的农民,换一身军装接着死
后来,红色灯笼挂起来
红色的布匹,不再包裹遗骸
披在她们舞蹈的身体上
演出结束时,我们已经分不清彼此
演职人员致谢,我们像谢幕
走向汽车,像是赴战场
3.长胜街观感
从古街的中段返回,有一种遗憾
从心头升起。越来越深的湖水。
走向湖心的过程。有许多人
和我今天的参观历程相似
时间短促,下一站尚不可知
杀戮在即,苍茫暮色四下里漫卷
从远处赶来,就此错过
再也不会返回。这些人
称作董必武、李先念、郑位三……此地之外
他们被称作红安人,四十八万
4.男将打仗,女将送饭
多么纯粹的男女
他和她,是夫妻、母子、兄妹
是一个红安男人和一个红安女人
多么纯粹的事业
杀敌,杀不完的地主、叛国者、日本鬼子和汉奸……
无论什么都吃,红薯、高粱、树皮和血
5.法庭
第一次,人民站在审判的主位
是在七里坪的革命法庭
妇孺试着哭泣,在众人面前
为卑微如草芥的自己
抬起头,怒视那高高在上
现在已经萎绝的老爷
大胆说,世界的另一种方式也可争取
第一次,人民决定自己的命运
向不公和压迫控诉
低声的,回环的音符,拍响了惊堂木
作一种法规
手写的法则,至今呈堂在案
一种新的秩序,从此定了下来
6.大别山,摇篮
荆条,编织的当然不是温暖的襁褓
包裹着刺刀、炸药和围剿
枕着苍茫大山,自然不能安然入眠
积弱积贫,再也没有活路
忍辱的还在负重
偷生的继续被奴役
这里曾经有漫长的黑暗和沉默
大风吹过,削掉高于山林的树梢
但是,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属于青年的啼鸣,就要汇集起来
大别山的无语,是子弹等待撞杆的沉默
是星辉划过,原野万物的屏息
7.苕,红安粮
大别山已经够偏僻
鄂豫皖苏区还在更深的森林
红安城已经够沉默
队伍西进,这里就只剩下了风
留守的爹妈,一年到头匍匐在田地
更黑的土里头,苕在慢慢长大
它们从泥水和阳光中汲取营养和糖
收集纤维,长成可被切片、磨碎和烹饪的食物
苕耐储,经年不坏
贱养,刀剪分段就能扦插
“育人者,有天地的恩德”,在人间
它们有接近母亲的称谓
8.张培刚的三十年
一九四八至一九七八
在筹建学校基建的工地上
一筹莫展的晚饭桌前
刘易斯获奖的时刻
张培刚,穿行在华中工学院的建设工地
是筹委会成员,也是建设工人
在建苏公社,推粪车
不过说了一句实话
批斗和罪名,带着烈焰而来
他低头、悲哀、放弃,也等待
何其有幸,这段历史已能坦然示人
又何其遗憾,“在劳动中是积极肯干的”
荒芜三十年,这竟然是他得到的最高肯定
9.近山,情怯
亮剑立于村头
顽童早已登翻越了山巅
程河蜿蜒,走远了许家湾
军戎岁月的生死、别离,定格
疯子的名号,镀上革命的青铜色
王家毕竟是望族,房子大,有豆腐店
门楼青砖高檐,枫树苍劲如昨
游客沉醉于秋色
白云在天上列队,如军旅
作为一个来访者,我心有亏欠:
背负的长剑未经砾石的磨炼
在匣中,曾作虚幻的长鸣
10.木匠先念
木匠,并不是一个卑微的职业
建房上屋梁,新居打家具
木匠造过许多名门望族的宗祠
安置过无数白手起家的新婚夫妇
每一个中国人,百年后
睡在木匠打造的盒子才算圆满
先念在木匠之路上,仅仅走了几年
终于回乡,刀斧不再向着木头
而是劈向腐朽的时代
劈开了黄麻起义、中原突围的大门
自此,华夏大定
自此,四海归流
木匠的声望,早已超越了鲁班
但他,始终没有丢下木匠的悲悯
正视灾荒并斗胆进言
清算遗毒,挽大厦于将倾
那一刻,中国勇敢地走向世界
先念,完成了一个木匠的最高修行
王猛,1978年生,湖北秭归人,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屈原学会会员,写诗,有作品集《每块田都有自己的名字》,2024年11月,参加在红安党校举办的宜昌市无党派人士培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