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让女人走近

2017-07-30 12:20   红安交通局   秦遥

作者简介:

秦遥  红安交通局党组成员,1984年10月入伍,曾在兰州军区空军某部服役,军旅作家;先后在全国各地杂志报纸发表中篇小说《大漠深处的诱惑》《倒霉就是你》《爱在愤怒中逾深》《风雨人生》等和小小说《小镇风波》《邂逅》《重逢》,散文《别离在新婚》《只待冰霜雪化时》《泪祭》《品味平凡》《留住乡村的日子》《岁月冲淡的记忆》《父亲》《感恩文学》,诗《祖国母亲你永远年轻》《妈妈我是一只人性鸟》《悄悄地说》等共近200万字作品,多篇作品获奖。

八一建军节到了,这是军人的节日,谢娟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月依旧,风依旧,老山依旧,只是不再有罗强激跃的音容笑貌。谢鹃好唱着《血染的风采》,流着一串串思念的泪水,轻轻的呼唤他的名字。

严格地说谢鹃不是一名军人,但她的确是一名“战士”,回忆是痛苦的,记忆却是深刻的,永远无法忘记那段血与火的日日夜夜。三十年过去了,仿佛就像昨天历历在目。

“叮叮、叮叮………”早已定好的闹钟敲破了黑夜,唤来了黎明。一缕晨曦从东方的山凹射出,划破布满黑纱的天空,沉睡的大地渐渐的苏醒,夜色畏怯地匆匆离去,整个大地慢慢走向了光明。

谢鹃匆忙起床用餐,提起早已准备的东西,坐上南奔的列车。

列车咕咚、咕咚地奔驶着,她的心也咚咚地急速跳着。列车载着她,不,载着她的心向南疆飞去。她与罗强已经有三年未见面了,前年罗强正准备探亲,但连队的连长和副指导员外出未归,指导员又病倒了,担任副连长的他的确走不开,罗强写信对她说:也好,两年的假期合并一次探,回家可以与她好好地呆一些日子。可是,去年罗强正准备探亲,连队又接到上级的指示,他们所在团立即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军事学习,无可奈何,探亲期又延迟了。今年春季,罗强来了一封航空信,叫她二月初八到火车站去接他。那天,她欣喜若狂,清晨就到来火车站,等待他的回来团聚,想了很多要说未说即将要发“霉”的话。谁知,从早上一直等到日落黄昏,未见他的人影,真使她望穿秋水。她说他骗她,但她又不相信他骗她。过了两天,她又收到他的来信,向她道歉,叫她原谅他,说是当时已经提起探亲所带的东西,准备上火车的瞬间,接到了上级命令,他们师立即做好准备工作,连夜速奔自卫还击战前线。

唉!找一个军人算是倒八辈子霉。她的几位好友,找的对象全是本市鹤立鸡群的公子。晚上,节假日,一对对手挽手地走进电影院、录相厅、舞厅,享受八十年代青年人应有的欢乐。也有的双双走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甜言蜜语道个没完。哪像她,正在热恋中的有情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几年没有见上一次面,只能把那从心中流出火热的语言装进信封,可是有时候也会丢失,说双方时常对面倾诉,那只能梦中实现。传说中,牛郎和织女每年七月七日会见一次面,人家都道他们是苦命夫妻。可是,他们不但相见时间比牛郎织女相会间隔长,而且有半路夫妻的可能。她要不是深恋着昔日的恩恩爱爱,早就与罗强吹了。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难怪人们爱议论她,说她爱“兵”不爱“金”,不可理喻。的确,她是与众不同的,自己的条件那么优越,却偏要找个当兵的,别的姑娘想追求却追求不上的有钱有势,条件优越的公子追求她时,也被她拒千里之外。有人对她说:当兵的有什么可爱的,大多数都是“死心眼”,耿直得无法形容,完全适应不了现在的社会生活,你看《高山下的花环》中的靳开来,有多少人说他是“傻瓜”。不过,谢鹃认为:中国像靳开来那样的“傻瓜”太少了,如果整个中国都是“靳开来”,共产主义也许早就实现。其实,人们都错解了她,谢鹃并不是喜爱军人那种过份的耿直,她与罗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是爱着罗强的人,恋着罗强的情。

她记得上小学时,有男同志欺负她,罗强像大哥一样保护她。她记得上初中时,她被一群流氓团团围住,调戏她,他毫不畏惧地赤手空拳与一群流氓搏斗。她记得上高中时,她有次把脚崴了,他把她背着数里路去医院。

“同志!”同座的那位姑娘喊了她一声,“吃点水果吧!”说着友好地送给她一个刚削好的苹果。

列车上人很多,过道上人来人住,她坐在列车靠人行道处的座位上静静地想,过往的人们丝毫没有影响她思绪。

“呵!谢谢!我不吃。”谢鹃慌忙地镇定下遐想的思绪,向那位姑娘报以一笑,接着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到十一点了。她觉得很困,昨晚一个通宵几乎未合眼,她清理了一下茶桌上的东西,腾出一块空地方,接着靠在上面……

谢鹃来到了前线,巧合得很,罗强刚从火线上下来。他们激情地拥抱。

周围的一些顽皮的战士,看到他们忘情的拥抱,高呼:“拥抱万岁!亲吻万岁!”接着传来一阵欢乐的笑声和掌声。

罗强和谢鹃尴尬地松开,双方互相细声埋怨对方太激动,不该在众目睽睽下这样“亲热”。他们在笑声中走进罗强的寝室。进屋后,他们急忙关着门窗,又是一阵热烈的拥抱,幸福亲吻。谁说军人是不懂爱情的草木。看,罗强对爱那么激烈,那么渴求,如鱼见水。

“谢鹃,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罗强高兴地握住她的手。

“怎么?不欢迎,要赶我走吗?”谢鹃开句玩笑话,反问道。

“欢迎!欢迎!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呢?”罗强又多情地给谢鹃一个长长的吻:“你应该来之前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我好去迎接你。”

“那能惊动‘圣上’,更不能劳你大驾。”谢鹃调皮地回答。

“几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淘气。”罗强用手摸了摸了谢鹃的头。

谢鹃来不及倾诉离别之情,就想直接把心中的私密告诉罗强:“你猜,我来干什么?”

“是到部队来和我结婚,对吗?”罗强早就盼望这一天,比他小的战友就有的做了爸爸。

“猪八戒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哪有那么容易!”谢鹃不满地翘了翘嘴。

“……”罗强张口结舌。

“我爸给你物色到了一个宝座——科长,等候你转业任职,那时我们再结婚。”

“怎么?又是叫我转业。”罗强高兴的面容沉了下来,由睛变阴。

谢鹃看到罗强布满阴云的脸,感到吃惊,她满以为罗强会兴奋的答应转业任科长之职:“怎么,又不高兴?”

“我不是说了吗?部队什么时候安排我转业,我什么时候离开连队,我听从部队的安排。”

“看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千万不可失。”谢鹃把“失”字说得特别重,音拖得特别长。

“我不需要。”罗强的语气很坚定。

“难道一个政府部门的科长不如你拿命玩的副连长吗?金钱、地位?”谢鹃质问道。

“薪水虽然比这里拿得多,但地位并不比我现在强。”

“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高,你一个小连副,有何地位?”

“我们地位虽然并不是怎么高,但我们军人的职责很大。”

“好了,好了。我不与你磨嘴皮,难道不为我考虑?”谢鹃含着委屈的泪,打断罗强滔滔不绝的话题。

罗强掏出手帕要给谢鹃擦泪,被她双手推开。

“你的处境我是知道的,为了我受尽了寂寞、孤独、委屈,我心里也深感到内疚。为了你的幸福,我愿与你分手,不拖累你。”

“你、你、你怎么这么无情,难道你不爱我吗?”谢鹃真不相信罗强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我无情,我非常爱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值得我去爱的姑娘。我也想转业回家,与你一起享受夫妻同床共室,形影不离的生活,享受一般的夫妻应有的团圆之乐。”罗强动情地说出心里话。

“那你申请转业与我一起回家行吗?”谢鹃用乞求的目光望着罗强。

“部队更需要我,部队……”。

“我恨你,我恨你这根呆板、固执的木桩。你转业后,你的职位不会是空的,自然有人接替。中国军队少了你,地球照样转,天塌不了。”谢鹃还没有等罗强说完,愤慨地抢过话题。她的语音很大,震动了整个房屋。

“谢鹃,请放冷静一点。”罗强打开门,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接着又说:“如果每一个人都这样去考虑,那么部队且不是一哄而散,到那时祖国、人民一定要遭殃。”

“祖国、人民!人民、祖国!我听腻了你的‘大道理’。既然,我们志不同,道不合,那我们从今后一刀两断,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她实在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波澜,又大声地吼着。

“同志,您怎么啦?”同座的那位姑娘推了推正在梦中的谢鹃。

“呵!没什么。”谢鹃镇了镇慌乱的情绪。她为做这个梦感到奇怪,难道罗强真不听劝解,还是那么固执不转业回家吗?还是那些“大道理”驳斥她吗?罗强啊!罗强!这次你再不转业,休怪我谢鹃无情,不顾你昔日对我的恩德,不顾我们深厚的感情,废除我们昔日的海誓山盟。你要知道人言可畏,母令难违,再加上我本来对当兵的不那么感兴趣。

列车仍然像一条巨龙一样,在铁轨上飞快地奔驰着。一座座的山峦从它的身旁闪过,一条条的河流从它的身旁奔流,一个个城镇都被它抛到尾后,云南前线逐渐向她靠来。

谢鹃经过一天一夜的奔程,终于来到南疆。

她根据罗强写信的通讯地址,一边走,一边问,找到了罗强所在部队驻扎在边防前线指挥所。部队首长热忱地招待她,并告诉她,罗强所在连正守着无名阵地。她听后,心里既担心罗强的生命安危,又恨罗强不听她的劝告,来到前线,上了阎罗王的“判命区”。此时,她心里很乱,种种思绪交集心头,心里充满了爱意、怜悯、愤恨、惆怅和痛苦。

谢鹃苦口婆心地向部队首长请求,要到无名高地去见罗强,部队首长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什么火线上,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入。她心急如火,怎么办?视而不管,一走了之?不能,昔日与罗强一起感人场面浮现在脑海;昔日他们如胶似漆、情情爱爱所有画面如临其境,再现心头。等,等到猴年马月罗强才从火线上回来。万一……一种莫名其妙的意识闯入心头。她急得用手直搔头皮,如坐针毡。

这时,门外人声鼎沸。她从窗口望去,只见许多部队干部和战士围看一副担架哭泣。谢鹃和接待她的部队首长来到担架旁,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裸露在被子外面的头颅被白色纱布包得很紧,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白色纱布染成鲜红色。他一动不动,谢鹃从周围的人们目光和情绪中,得知他牺牲了。

一个浑身沾满血污,头额有一块伤疤的军官,擦了擦流到嘴唇的泪珠,向周围的人们讲叙昨天发生的“立体”故事。昨天中午,全连除几名战士在外放哨以外,其余的都在猫耳洞休息。连长趁这个机会向他要了一张烟盒纸,给家里写信,为刚出生的小宝宝祝福,向又当爸爸,又当妈妈的超负荷重担的妻子道歉。就在这时候,外面枪声大作,不用说,守在战壕的战士与袭击我军的敌人、强夺我们阵地的越兵交上火了。连长急忙冲出猫耳洞,指挥战士们沉着应战,突然,一颗手榴弹落在一位全神贯注射击的战士身旁。说时迟,那时快,连长电速地推开那位战士,奋不顾身地扑在他的身上,那位战士安然无恙,可是连长他……那位浑身沾满血污的军官,叙述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无法讲下去,像个小孩似的失声地痛哭。

谢鹃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她的心里说不出为什么那样难受,也不明白被称为“连长”的为什么要那样去做。这时,她又想起那位失去丈夫的妻子,那位刚出世就没有爸爸的儿子,心中对他们产生怜悯。一会儿,谢鹃又联想到自己如果与南疆炮火中的罗强结婚的后果,心中一阵惊恐,不寒而栗。不能,千万不能与军人结婚,如果罗强不听劝告,一定与他一刀两断。谢鹃的心里此时没有容纳感情行事之地。

“张排长,不要悲伤。战争是残酷的,敌人的心是毒辣的。”那位接待谢鹃的首长用舌头舔了舔流到嘴角的泪,接着又继续说:“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晚上你必须带着警卫排抽出的八名战士连夜上山,补充连队战斗力量,给进攻的敌人狠狠地还击。另外,告诉弟兄们,叫他们坚持,兄弟部队增援很快会到。”

刚才那个浑身沾满血污,头额上有一块伤疤的军官是罗强所在连的张排长。

一天两夜,对一般的人来说是弹指一瞬间。可是在谢鹃面前,太长了,精确地计算有三十六个小时!不,应该是三十六个世纪。在这三十六个“世纪”中,不知敌人要进攻多少次无名高地;在这三十六个“世纪”之后,是否能见到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罗强!难道在这三十六个“世纪”中就这样等待吗?

“张排长,不要沉默,现在已是下午五点了,你们要提前作好准备。快去准备吧!”那位接待过她的首长又对张排长说。

张排长好像从熟睡中惊醒,急忙向接待过谢鹃的首长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奔向指挥所后面帐篷。

那位招待过谢鹃的首长又转身向右侧的一位女军官说:“护士长,你们和张排长他们一起上山,把几个重号伤员想法转下来。对了,特别是罗强,前两次没劝回,这次你一定要把他抬下来,听说他的伤势特别重,却不肯下火线,仍然坚守在阵地。”

“罗强”这两个字,像两把锐利的尖刀插入谢鹃的心窝。当她听到罗强的伤势特别重时,心里更是深深不安。同时,深为罗强劝都劝不回的傻劲感到恼火、愤恨。她真不相信天下竟有这样的傻瓜!以前,看到电影和书本中出现此类人物认为是夸张,是虚构,现实生活没有这种人。今天,这种人竟活龙活现出现在她面前。

这时,谢鹃又想到张排长刚才沉默的情景。她不明白张排长在沉默什么,怀疑张排长在想法推脱上无名高地。她相信张排长是人,有血有肉,有生命的,哪有人不怕死呢?何况他正是韶华之年,哪会在死亡面前不留恋自己的青春呢?但是,从刚才他坚定、慷慨的口气中又觉得她的思维逻辑不对。

夕阳西下,太阳坠入了山丘,从山凹射出的余辉,是那么强烈,直入天穹。被战火的硝烟熏过的大地,长满了小草、缀满了鲜花。这里的鲜花,与众不同,她的身上,有战士的灵魂,你看她是那么娇艳,“心灵”里不断散发军人灵魂的芬芳。这里的小草,与众不同,她的身上,流淌着战士的鲜血,你看她是那么碧绿,她正在展示自己的骄傲。

离帐篷不远的野外,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在那里踱来踱去,不断地仰头观察落日,不断地低首看着手表。她就是谢鹃,在那里等待着上无名高地的战士们。

夜幕降临了,上无名高地的战士们向谢鹃的方向奔来。谢鹃急步上前:“解放军同志,我是新华社的‘特别记者’,奉令上火线采访。”她一边作自我“介绍”一边掏出记者证在他们面前神气的晃了几下。

“不能,阵地上太危险。”张排长用生硬的语气说,并伸手去拿她手中的记者证。

凭谢鹃在机关工作多年的经验和才智,想出了这种特有能上无名高地的办法。

下午,她看到了那位连长不幸的惨死,又进一步地想到做军人妻子不堪设想的后果;听到罗强劝都劝不回,深为这“傻瓜”生气。一颗对罗强的真诚心,使她更增加上无名高地的欲望。她回到房子里以后,再一次向部队首长苦苦哀求,部队首长仍然不同意。说什么火线上,一般的人不能随意进入,就是一般记者也不可能批准上去采访,哪怕是特别记者,也要慎重考虑。谢鹃唉声叹气的回到招待所——她住宿舍后,仍不死心,绞尽脑汁,苦苦冥思,想方设法上到无名高地,到罗强的身旁。最后,还是无锦囊妙计。当她痛苦失望时候,去口袋掏手绢擦泪的手,突然触到什么东西,拿出一看,原来是记者证。顿时心中一亮,于是想出冒充记者上无名高地采访的计策。

这记者证是她的一位老同学的。前几天,老同学到她家去玩,不小心将记者证丢在她家中,谢鹃装进口袋,准备送给那位老同学,结果由于时间太忙至今还没有送去,不想今日要起大作用。

张排长要看她的记者证,她装没有看见似的,假装神气地放进口袋。她的记者证是不能给张排长看的,因为上面贴有老同学的照片,否则就会露馅。在事情还未进行之前,她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可能发生,事先防备了这一招,在营房时用尽各种办法打通了一个女护士。

那位女护士急忙袒护:“怎么不行,领导亲自批准的。唉!不相信,刚才你没有看到她在营房采访连长的英雄事迹?我说的没错!”

张排长从上至下仔细地打量着她,见她衣着时尚,眼上架着金边小眼镜,肩上挂着照像机和一包采访用品,颇有一个记者的风度。另外,有本部队女护士作证和在军营内亲眼见过她“采访”,再没有去怀疑她不是特别记者。本来他不同意她上阵地,担心发生意外,自己也无可奈何,只好点头:“那就请吧!”

他们来到山脚下,大地已经披上黑色的衣装。他们借着黑夜的掩护上山了。一路上,长满荆棘的小路,整得她这位千金小姐心中叫苦不迭,何况在黑夜中行进,就是白天也感到力不从心。在行程中,不知摔了多少跤,弄得她腰酸背疼,整洁的衣服也被荆棘撕破了,身上的细皮嫩肉不知划破、摔破了多少处,疼得她冷汗直冒。一个响动,引起敌人机枪一阵轰鸣,子弹好像梭子朝她飞来似的,心中几乎揣着兔儿,激烈地“蹦”着,仿佛要从喉咙跳出来,身子筛糠似的抖着。谢鹃此时此刻,真的后悔莫及,的确不该上无名高地。同时,也加倍对罗强的愤恨,要不是他的“关照”,她一生也不会享受这样的“特级待遇”。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苦跋涉,在众多战士们的帮助下,终于来到无名高地,住了一所她一生从来未见过的高级宾馆——猫耳洞。

战士们说,洞中一天,后方一年,此言不虚。

谢鹃所在的猫耳洞,这是一个很深的洞,要爬着往下走上十米再拐几道弯才能到达洞底。一走进洞,就会闻到一种怪味:臭味、汗酸味、霉味、臊味、烟味……

谢鹃住进猫耳洞后,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光想吐,把肠子都差点吐出来了,这个洞说起来深,其实很狭窄,宽一点的过道处放着煤油灯,还有用来做饭的煤油炉子,炉子的旁边是米袋和罐头盒,里面的各种食物在没有水做饭的时候被战士们吃光。罐头盒里现在盛放着他们排泄的大便。战士们告诉她,把大便装在罐头盒里,是越南前线猫耳洞里的普遍现象。距敌人远的洞,大便只要囤积一夜,第二天就可以拿出洞外处理,距敌人近的地方,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只要人一出洞,就会被越南鬼子放冷枪给打了回来,为处理一点大便,牺牲一个人不值得,这样,只得将大便装在空罐头盒里,日积月累,就成了洞里的一道“风景线”。

谢鹃实在呆不下去,在她的恳求下,排长答应把她换到另一个洞,结果到处都是一样。终于盼到军工来了,他们又给战士们送来了罐头,这些装有大便的罐头盒成了他们的“回头货”,战士们忙不迭地将这些“空罐头盒”塞进军工的背包里,直到塞不下了,地上还有一大堆。

她又回到原来的猫耳洞,从洞里爬进爬出,膝盖和肘弯每次都会沾上被老鼠拖洒的大便。她感到好累,想躺一会,不料一只老鼠从她身上稳步爬过,留下一道散发着异味的新鲜黄……她气得够呛,抬起手想打,手又停在半空:这只鼠先生浑身是黄的,边胡须都粘在了身上。

南方的天气变化得快,突然下起了大雨。猫耳洞是洞口朝天,地势低下,一会儿就灌水泡汤,大便满洞漂流。雨下得好大,灌到挨着洞顶水淹她到脖子。张排长告诉她,坚持不能出洞,敌人就是等这个机会,必须坚持在洞里,她和战士们一泡就是几个小时。战士们把枪扛在肩上,电台顶在头上。

水退了,她的身上就像白面包子,既白又满是褶皱,皮肤和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雨过天晴,谢鹃和护士去临近的六号洞,替一名受伤的战士包扎伤口,这个洞说是个洞,其实根本就不是洞,是崖壁上的一个三角形的豁口,外面用装上泥土的编织袋垒起来,一名伤员和另名战士挤在这里,护士给伤员包扎伤口十分艰难,换个姿势至少得几分钟才能完成。受伤的战士说,这个洞口离敌人很近,在这里说话不能大声,只有细声说话,甚至打手势。

猫耳洞缺水,谢鹃口十分干渴,向战士打个手势表示想喝水,战士递给她用罐头盒盛放的水,她喝着,发现有一股臊味,她明白喝的什么水。

谢鹃与护士又转到四号洞,这个洞比较大,有上十名战士在这里防敝,战士告诉她,最近连续三个夜晚遭到敌人的强袭,第一个晚上十个人就有三个负了重伤。洞里面储存的五桶水被炸飞了四桶,剩下一桶在桶的下半部被炮弹皮子击穿了一个洞,就是剩下底部一点水。护士口也很干渴,她没有开口。战士见护士嗓子沙哑给她倒了一壶盖水,她将这水喂给一名伤员。

张排长告诉谢鹃,部队定量供给的,每人每天1-1.5升,这点水只够做饭用的,而且还不能用来煮饭,只能煮干稀饭或面条,浆糊糊。如果敌人封锁严,断水的现象经常发生。黄臊的尿是战士们珍贵的饮料。

谢鹃感觉到猫耳洞的孤寂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它让人忍无可忍又无能为力,但还必须忍之耐之。她的精神需求与欲望,在猫耳洞反而变成了孤寂和烦躁的感受源。

“在这儿生活,不如去死。”谢鹃自言自语地说。

人们常说“好死不如赖活”,但是,谢鹃认为这个“赖活也需要有个限度,如果太懒,人们就会羡慕死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会用死来解脱自己。谁都有一腔热血,这里的猫耳洞的战士,谁都不止一次地产生过干脆出去厮杀一场,就是死,也死个痛痛快快,也比在这洞里活受罪要好。如果不是战场纪律,战争需求,大概没有一个人会像冬眠的动物一样,卷缩在这个黑暗、肮脏、潮湿的窄小的猫耳洞里,去与老鼠、蚊虫、毒蛇为伍相伴那么长时间。

罗强所在的边队守在一个小山头,大大小小有几十个猫耳洞,敌人用炮弹狂轰时,战士们躲在洞里,炮火一停又守在阵地里。猫耳洞也是防空洞,也是生活场所。

谢鹃一边受着煎熬,一边用目光到处搜寻罗强,每去一个猫耳洞寻找他的身影,但却怎么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清晨,敌人发起进攻,战士们迅速从猫耳洞跃出,跳入战壕又投入紧张的战斗。这次敌人进攻直到下午三点多钟,四处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张排长命令战士们停止射击,滚滚的硝烟中,他左手提着自动步枪,沿着多处被炮弹崩溃的战壕,敏捷地爬到十几米远的一处树叶茂密处,掏出望远镜对正前方五百二十米开外的几处越军阵地进行战场观察。

在火炮的紧密配合下,越军从清晨连续七次疯狂进攻,但在战友们的英勇顽强的反击下,很快地击退。特别是中午的那一场反突袭,共消灭越军一百多名,张排长顺着望远镜看,越军已元气大伤,与上午的那股虎狼之气形成了鲜明对照,显得十分疲惫,毫无发动新的攻击的迹象。

十分钟后,谢鹃见张排长回到猫耳洞,叫炊事班弄些好吃的招待“记者”,犒劳英勇奋战的战友们。

“敌人炮火封锁,后勤物资供应无法组织……”炊事班长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张排长用命令口气说,他想尤其记者是前线的贵宾,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火线采访,这种精神值得他敬佩。

“那……那……”炊事班长吓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

“那什么?还用我细说吗?”张排长用眼瞪着炊事班长。

炊事班长也是一名勇敢的战士,谢鹃看到他在上午战斗中十分英勇。他的左胳膊负伤了,是在中午反突击战斗中,他和护士一起抢救被越军手榴弹炸成重伤后的一名战友时,被敌人的60炮弹片击中。他胳膊上吊着三角巾白色的纱布绷带几乎被鲜血染红。

太阳偏西,炊事班长带着三名战友满载而归,说寻得几大块牛肉,有七八斤的样子。好家伙,一听说有牛肉,连续啃了几天压缩饼干的战士们个个笑逐颜开,欣喜若狂。

张排长命令各班,严密监视敌人。炊事班立即生火做饭,四十多分钟内把饭菜做好。

张排长又把几位班长找过来,研究分析战斗情况,他认为,阵地的左后侧三十米开外的那个山哑口是目前连队防范的薄弱空隙,现在那里只布置了三名战友,应该加强火力,防止敌人偷袭。连长和指导员都牺牲了,罗副连长去侦察和弄粮食去了没有回来,他这个一排长必须带领战友们守住阵地。

“开饭罗”炊事班长拎着一只大木桶,猫着腰从战壕的另一侧走过来,右手还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青铜盛器,里面装满了刚从战场上搜索的土酒。

谢鹃看到有了酒,兄弟们个个显得兴致勃勃,多天来,他们连续打仗,大脑神

神经绷得像一根上了紧的弦。现在,在短暂炮火的空隙,在阴暗潮湿的猫耳洞,这群饥肠辘辘的中国士兵忘却了他们刚刚经历的的战斗中,忘却了枪林弹雨中的生与死,闻着面前酒菜的飘香,难得有了如此的快乐心情。

菜肴盛置在一只洗脸盆里,冒着缕缕热气,让久别荤腥的战士眼花缭乱。没有筷子,战士们用手抓。

“记者,请品尝”。炊事班长把菜盆递到谢鹃的跟前,这是我们自从开战以来破天荒得到的牛肉。

护士用两手指夹起一块牛肉送到嘴里大嚼特嚼起来,还眯着双眼对谢鹃说“好香!”

谢鹃心里涌起无限的酸楚,在家里鱼肉不断,望着战友们见到一次肉,高兴又激动吃着。她想到妈妈,爱女儿的妈妈,整天想尽办法变换菜谱,让她吃好,有时同样的肉,用各种不同的方法烹调,味道不一样。她十分喜爱妈妈变花样给她做的菜。爸爸更宠她这位女儿,只要有机会就带她到大酒店去品尝美味,有时她爱吃的,在大酒店吃完爸爸还点一份,打包带回来。

悠然,空中有一种尖厉的丝丝声音由远而近,张排长高喊一声——卧倒……话音刚落,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一发60炮弹已经在五米远的山坡上爆炸,战壕周围顿时硝烟刺鼻,菜盆里被尘土覆盖了一半。

半响,战友们抖落浑身的尘土,安之若素地蹲地原地。张排长对大家说“吃!吃!战争结束我带大家去吃海鲜、品美酒。”

战士们又大口大口滋滋有味地吃着牛肉,她也挟起一块,放在口中慢慢嚼着;当吃第二块牛肉时,眉头皱了起来,发现这牛肉味道有些不正。

“这牛肉味不对劲”一个云南籍的战士望着张排长说。

“你他妈胡说什么,是不是牛肉吃多了嫌牛骚?”张排长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俺瞧你兔崽子就是学和尚吃斋的命”。为了鼓励大家,他又从盆夹起一大块牛肉嚼着,紧接着又夹一块塞进口中,直至腮帮子填得满的,但是他的腮帮很快停止运动,口中也含混不清这他娘的啥味儿。

“说不定是老虎肉,吃吧,难得吃上肉。”一个四川兵对云南兵道“说不定是中国的华南虎跑到这儿了。”

谢鹃感觉这牛肉有严重的问题,虽然她早已饥肠辘辘,应饥不择食,但这牛肉的奇怪味道实在让她难咽下去。

炊事班长突然哭了起来,擂打着自己的胸脯说,其实他为了战友好,一天到晚打仗,连一滴油腥也沾不上,他这个炊事班长心里难受,唔……唔……

炊事班长带三名战士到越南附近村找吃的,因为害怕地雷,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翻山越岭,山峦连绵,草深林密。他们在一处树林迷失的方向。辗转一个多小时,他们才找到一个被火箭炮夷平的越南村庄,整个村庄都在熊熊燃烧,到处是越军的尸体。他们先是想在一处废弃的临时战壕里找粮食,又在那片墟中的某一处想找几只家畜,改善一下战友们的伙食。火光冲当炽热难当,他们转了许久,没发现一头猪,一只鸡什么的,撤退回来路上,他在一个大炮弹坑边发现几处有越军鲜血淋淋的尸肉,凭他从事炊事工作的经验和从文学作品中得知,知道这也可以吃。《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里多处出现吃人肉的故事。

“别说了!”张排长吼了起来,他痛楚地闭起眼睛,良久他睁开眼睛对着面前惊惶失措的战友们说,你们给我记好,不要告诉任何人,永远不要让人知道战争的残酷和无奈!话犹未毕,他哇的一声,一股浓浓的液体从喉咙汹涌而出……

谢鹃虽然只吃了一小块,但胃里立即翻江倒海,一阵眩晕,差点儿倒到地上,两名战士急忙把她扶住。

一轮新月,高高地挂地天空,战地的月亮,在天空中显出没有气力和精神,并且像是衰弱得不能走动,只在天上等着,向人间散布一种枯涩的暗淡之光。

洞外,传来几句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谢鹃急忙蹦起,惊慌失措地叫喊着:“敌人!”然后缩成一团。这一举动,引起那位女护士哈哈大笑。过后,女护士告诉她,这是自己的人,叫她不要怕。谢鹃镇了镇慌乱的情绪。

“罗连长,你侦察回来啦?”张排长说。

“嗯,回来了!战况怎么样?”罗强关心地问。这对谢鹃来说是个熟悉声音,谢鹃几乎喊了出来,但她坚持沉住气。

张排长陪伴罗强走进猫耳洞,急忙作介绍:“这是我们的罗副连长。这是到前线采访的新华社特别记者。”

“这里有什么好采访的?当兵的都是自讨苦吃。”罗强短短两句带着火药味的话,仿佛要把人们对军人不理解的委屈,越兵夺去战友生命的仇恨全要发泄在这位“记者”的身上。说完有气无力坐在子弹箱上面,对谢鹃不屑一顾。

谢鹃看着这位多年来朝思暮想的恋人,要不是张排长介绍和听出他的声音,她哪里相信这就是罗强。他满脸的胡茬;蓬乱的头发;消瘦的面容;疲惫不堪难以睁开的双眼;破烂的军装;沾满血污的肌肉,散发着汗臭和火药味;以前的英俊全被这些所代替。尤其是一双眼睛,昔日是多么温柔,多么含情,此时不知哪里去了,却成了两颗燃烧的火球。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谢鹃控制着心中感情的波澜,镇定地说:“罗连长,请冷静……”。

“你、你……。”罗强像是一根被压缩而松开的弹簧,猛地跳起来。他已经从语音

中听出是他的未婚妻谢鹃。

“对,我就是新闻记者,专程来采访你的。”谢鹃打断罗强要说的话,暗示他不要声张,紧接着说:“走,想单独采访一下你这位英雄连长。”罗强被眼前这一切弄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相信她是谢鹃,但从语音中确定她是谢鹃,从观察中认准她是谢鹃。他不明白谢鹃为什么冒充记者来到前线阵地。

他们双双钻出猫耳洞,没走多远,罗强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无人,便迫不急待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谢鹃没有回答罗强的问语。她此时感觉自己已经跃入感情的大海,澎湃地波涛将她耸入空中,使她无法克制自己。她情不自禁地想依偎在罗强怀里,可能是心灵的渴望,也许是心灵的疲惫。

“哎哟!闪开。”罗强大声地吼着,推开扑在怀中的谢鹃。

谢鹃在默默地享受爱情的一瞬间,被罗强这一怒吼,她惊慌失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望着陌生而熟悉的恋人,不解地问:“你、你……?”她真不知怎样说才好,反正已觉察出一向重情讲义的罗强,现在变成无情草木。

罗强发觉自己失态,对谢鹃的态度苛刻冷漠。“对不起!我的心中太难受。”他的语气很弱,其声凄凄。

谢鹃像一只惊怒的小鹿,听了罗强充满痛苦、悲伤的话后,心里难受好了许多。此时,她对罗强没有恨,而是对他怜悯。可是,心中仍不明白罗强为什么不转业,执意过着这种吃不好,睡不安,有生命危险的军旅生活,哪怕转业回到地方当一名普通工人、农民各方面都要比这强若干倍。

“你到底到这来干什么?”罗强再一次质问。

谢鹃好像从梦中惊醒,知道他们现在处地不是往日的平安后方,这里是枪林弹雨的战场;明白目前的主要任务,便向罗强简单扼要讲明她来火线的情况。“罗强,和我一起回去吧!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爱情。”

罗强听了谢鹃这充满悲怆的叙述,带着乞求的要求,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众多朋友的来信谈话中,知道谢鹃为他所受的委屈,所受的痛苦,深为谢鹃对他的真诚所感动,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谢鹃,心中感到内疚,毫不隐藏内心感觉自语道:“我也想与你一起回去。”

“那就申请转业与我一起走吧!”谢鹃连忙向罗强走近几步。

“你说什么?不能,我绝对不能回去。”罗强对谢鹃说,也对自己下结论:“我不能为我的幸福、为我和你的幸福而丧失更多人的幸福。”他的声音很大,惊动周围的战士们。

天空不知不觉露出白肚子。与其说谢娟和罗强两人谈了一晚上,倒不如说他们两人默默地坐了一晚上,因为沉默的时间比交谈的时间多数倍。交谈中罗强一时情绪失控,嗓门提得很高。

罗强大声吼着,吵醒梦中的张排长,他从猫耳洞出来,看到罗强伤心地流着泪,有些迷惑不解。张排长推测是“记者”采访触动罗强心灵深处的伤痕,出于对“记者”的尊敬,马上调解这不和谐的场合:“记者同志,请原谅我们罗副连长的态度。他的心中现在特别的痛苦,全连一百余兄弟,被敌人夺去五十多人的生命。他无心接受你的采访,他的每一份精力都用在阵地,如何为牺牲的兄弟报仇。”张排长点燃手中的半截烟:“采访,暂停吧”。

女护士和几位医务人员走来。刚走近,护士长就履行医务人员的职权,用命令的口气说:“罗副连长,你的伤势很重,这次你一定要下去,这不但是我的意思,也是首长的命令。”

谢鹃真不知怎样回答张排长为好,她也不知道很快一夜又过去。护士长他们的到来给她一个下台阶的机会。护士长的话又使谢鹃想起她扑在罗强怀里时,他发出的呻吟的缘故,原来她碰到了他的伤口。

“我没有伤!我的伤早就好了!”罗强用坚定的语气回答护士长。

“你骗谁?前几天检查你的伤快发炎了。”护士长走近罗强:“让我看看,你擦的什么灵丹妙药,好得这么快?”

罗强支支吾吾:“用不着检查,真的好了!”罗强向后退了几步,想避开护士长。

“伤好了!也要检查。这是我职责!”护士长又向他走近,用目光逼视着他:“在这方面,你应听从我的指挥。”

罗强无奈,只好任护士长解开上衣扣,敞开左臂。护士长细心看了看他的伤,不看则可,一看护士长大吃一惊:“哎呀!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谢鹃急忙上前顺着护士长打着的手电光看罗强的伤,因为天刚朦朦亮。她看了,心中一抖,罗强的伤疤已经发霉了,烂一大块,有许多小蛆蠕蠕欲动。

张排长都走了过来,观后都吃惊不小,异口同声地说:“副连长,就下去吧!”他们不是对罗强劝解,而是对罗强的恳求。

护士长也发火了:“再如果不紧急治疗,你这只手全部完了,甚至有生命的危险。”她瞪着双眼,加硬语气继续说:“我命令你下去,否则建议给你严重警告处分。”

“不,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在阵地!许多战友为阵地豁出生命,难道我罗强连一只手也吝啬?至于处分,那是小事,只要阵地不失守,枪毙我也行。”罗强慷慨激昂地回答。

张排长已经从罗强言行中,观察出他的心思:“罗副连长,请下去吧!阵地你放心,有我在,有战友们在,就有阵地在。”

是的,罗强对阵地的确不放心。他们连队守的战线长,这阵地他们连守了一个多月,连长和指导员以及许多战士都牺牲在这个阵地上。阵地守到今天是不容易的,它是用战友的生命换来的,是用他们的鲜血凝固成的。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很重,只要活动就使他钻心般的疼痛,时常感到头晕眼花,有几次,他实在坚持不住,晕倒在地上。从伤的情况来说,他应该休息;从内心来说,他想休息。但考虑到副指导员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学生官,没有战斗经验,万一阵地失守怎么办?自己有何颜面回到后方见祖国人民,家乡的亲人?自己怎对得起九泉下的英烈们!虽然手臂负了重伤,但还有一双腿是好的,五官是健全的,在阵地可以指挥作战。况且还有一只能射击、投弹的右手,哪能告辞阵地,回到医院治疗呢?即使不能战斗,就是死在阵地,也尽到自己的职责,对九泉之下的战友、祖国人们也问心无愧。

“不,我不离开阵地,我不能离开阵地。”罗强的语气很轻,但带着一种坚定感。他抬头看看天空,又继续说:“护士长,天快亮了,你们把那两名伤员赶快抬下去吧!还有这位‘记者’也带下去。”他深情的望了一眼谢鹃。

谢鹃刚要说什么,突然一位战士飞快地跑来:“报告副连长,阵地下有情况。”

罗强用目光迅速地扫视一下周围,命令道:“张排长,你负责将两名伤员抬进猫耳洞。”他转身对谢鹃说:“记者同志,请你回到猫耳洞,千万别出来。”接着箭飞似地冲向战壕,站在阵地前沿,发现许多蠕动的人影。

敌人像蚂蚁一样,从山下往山上爬着,

“他妈的,前几天趁正中午吃饭时间袭击我们,今天又改成拂晓。”罗强骂道,又命令各班排:“各就各位,作好战斗准备。”

敌人很快上来了,炮火立即呼啸起来。顿时,阵地上硝烟弥漫,弹雨纷飞。谢鹃在防空洞口看到这幅画面,毛骨悚然,浑身颤抖,畏怯地缩入洞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炮火声仍然未停,反而逾来逾激烈,防猫耳洞的两名昏迷中的伤员,先后被震醒,他们翻身跃起,冲出防空洞。要说他们是负了伤的伤员,此时应该说他们像是受了伤的猛虎,不顾一切冲向伤害他们的敌人。谢鹃被这一举动惊呆了,但是,马上清醒过来,他们是投入战斗。她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间不停地行进着,一分钟、两分钟伴着激烈的战斗而消失。随着火线时间的延长和见闻,谢鹃害怕紧张的心情逐渐轻松放宽。她怀着好奇的心理状态,在防空洞口观看战斗,只见战壕上倒下许多年轻的战士,鲜血染红了战壕。救护队的女护士们冒着枪林弹雨,不顾个人的安危像织布的梭一样,在战壕上穿来穿去,为负伤的战士包扎。突然“轰”一声巨响,一颗罪恶的手榴弹在离谢鹃不远的战壕上爆炸,她害怕地闭起双眼,当她睁开双眼时,战壕上又增加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在血泊中,还有人拼命挣扎,爬向架枪的地方,可是没等他们爬到枪旁,就悲然离去。在谢鹃所在猫耳洞的左边,她发现了一个“血人”,顺着战壕撑起来了,他的腹中的肠子直往外涌,也许是弹片划破了肚皮。只见他紧咬牙关,艰难地将肠子塞进腹中,接着吃力地脱下上身仅有的一件血红、破烂、焦糊的军装,痛苦地捆在腹中。过后,艰难地爬到战壕旁,用那发抖的双手,拨动机枪的击发机,子弹又从他的枪口中飞向敌群。

谢鹃用手去擦不知何时流到嘴角的泪,当她的手放下来后,倒在血泊人堆中的“死”者又“活”了一位,只见他拖着被炸断的血淋淋双腿,爬向壕埂旁,企图去驾驭他前面那挺没有人使用的机枪,可是,他又昏过去。刚好这时,几位医务人员赶来,急忙用大量的纱布绑住他的双腿,将他抬到猫耳洞中。医务人员匆忙又去抢救其他的伤员,猫耳洞内只剩下一动不动的伤员和谢鹃。

谢鹃用目光仔细地打量躺在她的身旁的他。看着,她觉得他的面孔熟悉。哦,她认出来了,他是与她一起上山的张排长。她差点儿认不出来,因为,他的头额被绷带包着,脸部被炮火烧糊了,完全失了原来的形态。没容谢鹃去多想什么,张排长又从昏迷中醒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洞中,艰难地翻过身来,又向战壕爬去。

不知什么心神促使谢鹃,急步上前站在他的跟前,挡住他前进的去向:“张排长,你不能爬动,否则会拖散包扎伤口的绷带,导致流血过多,生命危险。”

“闪开!”不知道张排长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大声吼着。

“不,你不能参加战斗,你的双腿被炸断了!”

“可我还有一双健全的双手!”

谢鹃不知怎样回答他,反正她认为他再不能参加战斗:“不管你怎样说,我不让路。”

张排长看了看挡住他去向的谢鹃,看来硬的不行,他的口气软和下来:“‘记者’同志,让我去参加战斗吧!你想,阵地失守,我照样不能活,况且我的伤势没有什么问题,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阵地失守,我照样不能活。”这句话在谢鹃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回荡,深深触动她的心。是呀!阵地失守我能活吗?我也应该参加战斗。这时,她想起罗强说的那些“大道理”是富有哲理性。祖国的命运是与人民的命运紧密相连,人民的命运也和祖国的命运不可分割的。我,我的父母,都是祖国人民的一分子,是十亿人民中的一粒细胞……。哒、哒……一阵急促枪声惊醒了沉思的谢鹃,当她看眼前的张排长时,发现他已从她的身旁爬过,从猫耳洞到战壕间留下一条血淋淋的路。张排长已经爬出猫耳洞 ,在战壕上猛烈地射击,伤腿上包扎着纱布全被拖掉,断肢上的血像泉水一样直流。

“张排长”谢鹃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向他奔去,当她跑到张排长跟前时,张排长被残酷的阎王在生命薄上抹去了他的名字。他流血过多,牺牲了,把生命的最后一息献给了祖国,交给了阵地。

谢鹃瞪着双眼看了看周围,看了看整个阵地。发现地上原来的五十余人,只剩下二十来人,山下的敌人像蚂蚁一样向上爬着、射击着,战壕上的战士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此时,一股对敌人仇恨的怒火燃烧着一颗畏怯的心!她愤怒了!急忙从一个牺牲了的同胞手中拿起冲锋枪,奔上战壕前,向敌人猛射。

离她不远,正在作战的罗强发现了她,立即大声吼道:“你疯啦!给我滚回去。”

“少啰嗦。阵地失守我活吗?”她高声回答他一句。

“废话,你会使用武器?”

“甭小看人,我在大学时参加过军训,在单位也参加过民兵集训。”

后来,罗强喊些什么,她没有听见,全部精力在射击战斗中。当她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在她枪口倒下,心中产生从来没有过的痛快。

越南的进攻很凶猛,但被战士们的英勇击退。

谢鹃没有料到,自己劝罗强转业,却成了阵地上一名女战士,她很感激大学生时代的军训生活,感谢单位让她参加民兵集训,也深深敬佩这些日日夜夜坚守在阵地的热血男儿。

她是一个女人,现在与男人没什么区别,战士们也没有把她当女人对待,当着她的面大小便。战争环境的残酷不得不分男女。

她感到裆部内,像有小虫爬动,沿着腿往下爬。

“记者!你流血,赶快包扎”一个四川兵着急说道,慌忙去解谢鹃的裤带。

“别动,我没负伤!”谢鹃紧紧地捂着裤带。

“还说没有?血把衣裤前后染红,衣服湿碌碌的,似乎还在流血。”四川兵强行去解她的衣裤。对于一个年轻战士来说,他忘却谢鹃是个女人。

“别动!”谢鹃大声吼着,双手紧张地牢牢抓住衣裤。

“走开!我看看”护士急忙跑上前拉开慌乱的四川兵。

护士看了谢鹃身上的血,无奈地笑了“你看这怎么也来凑热闹。”

“是的!”谢鹃回答,“不知怎么提前来了”

“应该环境吧!”女护士说。

四川兵看着两个女人交谈面对裤裆流血不慌不忙,感到奇怪,但也没多问。

罗强听四川兵的叫喊,急忙赶过来埋怨谢鹃,“叫你不要上阵地,你看负伤了吧?”他转头看着护士:“怎么还不赶快包扎?”

“没有!真心没有”谢鹃从罗强那担心、着急的表情,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的幸福感。

谢鹃深为自己能够勇敢上阵杀敌感到高兴,她清晰地记得,她的第一枪没有打中敌人,从一个越南兵耳边飞过……第二枪刚好打中敌的眉心,子弹从敌人的后脑破壳而出,血染,碎骨飞溅,敌人向后倒了一下,然后失去支撑的垂落在脖子上,接下来是身体和腿失去力量,轮塌下来,倒地地上。这一切,只发生在零点几秒的瞬间。谢鹃不明白自己成了杀人“魔”了,她在家时,连鸡都没杀过,见妈妈剖鱼,还有些怜悯。

她的裤裆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裤子干时,硬硬的把肌肉刺得痛,但没有方法,没有卫生巾,更不可能有衣服去更换。

谢鹃经历战火,再似乎不怕死了。她感觉到当战斗真正打响,不是你死亡就是我活的时候,当战士倒在跟前,她的脑海,现在是生存和仇恨。

洞子里酷热难当,女人的生理现象也折磨着她。不知不觉,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睡着了,梦是必不可少的,眼睛透过瞄准镜的眩昏还在,视线里的东西模模糊糊而缥缈,枪响时候却是清晰而刻骨铭心,枪托震荡在胸前的疼痛都是那么真实。梦境里好像有两个她,一个冲锋在战壕中厮杀,一个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看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一个声音不断的提醒她“快醒来!快醒来!敌人攻上来了”

睡梦中她是那样的舒服,极力地抗拒着那个不断唤醒她的声音,让自己继续睡去,又极力地告诉自己 ,快点醒来,敌人掏洞了。

她在矇眬中,发现有人拉她,她可能是太疲劳了,很吃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女护士拉她的衣角,把她喊醒。是敌人又进攻了,护士再没有把她当老百姓,而且是当一名女战士,阵地上全连一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二十三人,加上谢鹃也只有二十四人,多一个人多一份战斗力量。

谢鹃从猫耳洞出来后,发现战士们在战壕进行战斗。她跑到战壕准备拿起武器投入战斗时,发现有人把她推倒在地,紧接轰的一声,一棵炮弹在身边爆炸。

她摇了头上的沙土,翻身要起来,发现压在身上人身体好重,她用力推开身上的战友,发现战友已经牺牲了。当她仔细看时,这个人正是他的未婚夫罗强!

“罗连长”几个战士慌张跑过来,大声呼叫她。

“罗强!”她发疯地扑在罗强的身上,用力摇着他的脑壳扒他的眼睛,她不相信这是现实,感到心撕裂地剧痛。

敌人很快攻了上来,谢鹃和战士们没有过多时间去沉甸在痛苦之中,他们立即拿起武器,目标只有一个,坚守阵地,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把阵地坚守到底,等等援兵到来。

“战友们”跟我打,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连领导了,可能是发现连干部都牺牲了,也可能替夫履职。

战士们被谢鹃身上一种说不出的磁场所吸引,在群龙无首时,心甘情愿授受这

个“记者”的指挥,谢鹃一会儿拿机枪扫,一会儿扔手榴弹,俨然像一个老战士,敌人在她的枪口一排排倒下,在她手榴弹中一个个血肉横飞。

生存与仇恨就是唯一的,谢鹃要为战壕里一团血肉的战士报仇,要为罗强报仇,要越南敌人血债血偿。她不知带领战士们激战多久,当她醒来已经躺在昆明军区医院,战友告诉谢鹃,她那天像是激怒的雄狮,也像有作战经验的老指战员,也许是知识就是财富,智慧就是经验。她带领战友们激战三个多小时,后来被一颗子弹击中胸部,当场晕了过去,是增援部队派人把她送到后方医院。

罗强因保护她而牺牲,谢鹃一直很愧疚,她从战场回家后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罗强的父母和她自己的父母,在埋葬罗强那天,师首长按照她的要求在云南烈士公墓亲自主持婚礼的,军区司令员也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现场不可能有笑声,但战友们,很坚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一个人哭泣,婚礼仪式后,军区司令员带头向空中鸣枪,接着是有节奏震耳欲聋的枪声。

三十年过去,谢鹃不敢回想,每次回忆都是泪流满面,战争太残酷,难怪有句名言,战争让女人走开,这是对女人的慈爱和保护,但真正在战场上,没有男女,对国家和领土的保护也不分男女。

战争太残忍了,所以每个人都渴望和平,和平需要祖国的繁荣和富强去稳定,需要全国人民去捍卫。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