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白雾迷茫的下午,陪一位朋友上红安天台山,听禅乐。
说是朋友,其实相识不过数日。人生就像一个猜不透的谜,有的人,认识了一辈子,却始终像一壶没有烧开的水,不愠不火,平平淡淡。而有的人,不过是在茫茫人海中与之匆忙的擦肩,却像有一段未解的旧梦前缘,仿若隔世,似曾相识。
我与这位朋友的相遇便是属于后者,本是天各一方的两个陌生人,各为各的宿命而奔波,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偶然的回眸,顿时被一场温柔的伤感而砸中,那眉眼间温暖的笑容,那唇齿边轻声的问候,多么像前世走散的亲人。在最深的红尘里,多么将想这一场奇迹般的相遇定格成永恒。可是,她有她的信仰,我有我的宿命,瞬间的情缘毕竟逆转不了她飘泊的脚步,她终究还要是背起行囊去远方。
分别在即,以任何俗世的宴请和聚会来纪念这一段缘分似乎都显单薄与轻飘,那么,带她上红安天台山去聆听著名的天台禅乐吧,在禅乐的悠扬与空灵当中,去碰撞、去交融这份惺惺相惜和离愁别绪。
雾浓得像堆积的白纱一般,淹没了山路,就如同我心中弥漫了挥之不去的惆怅。车子沿着山路缓慢的盘旋而上,快到山顶时,几栋古色古香的寺庙在雾中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在雾中氤氲。
雾中走来一位身材消瘦、精神矍铄的僧人,大约六十多岁,一脸明净的笑容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沉淀,显得分外宁静和安祥,他就是天台禅乐的创始人、天台寺方丈悟乐法师。
在悟乐法师的引领下,我们走进了一间大约可容纳几百人的表演厅。厅内的窗帘、桌椅一律是厚重典雅的朱红色。一段悠扬的乐器声中,朱红色的幕布徐徐拉开,幕后缓缓走出一群身着白色衣衫的比丘和比丘尼,与想象中严肃刻板、暮气沉沉的僧人印象完全不同,每一张脸庞都是那样年轻与阳光,每一双眼睛都是那样清澈与明亮。在队伍的前列,竟然还有两个稚气未脱、大约八九岁的男孩。
他们以合唱《赐福观音》开场,和声演唱带给人静谧悠长的感受,摄人心魄。弦乐演奏的是宗教卡农曲,以小提琴为主,大提琴伴奏。舞蹈《蒲团舞》糅合了流行一时的“千手观音”舞中的主要动作,场面宏大而宁静。队伍中间的领舞者正是那位优雅的主持人,已经剃度的容颜配上素色的衣衫更显清秀与美丽,她脸上始终始终带着从容的笑容,那弯弯的眉眼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就像晴朗的夜空升起弯弯的明月。一位身形瘦高、长相酷似林志炫的“眼镜哥”在队伍中格外抢眼,若非他身着僧衣,站在一群僧人中间,我会真的以为是林志炫出场。始终站队伍一侧的那位清瘦静、目光微垂的比丘尼双手合十、神情专注,仿佛任何尘世中的干扰都不会搅乱她内心的安宁。。。。。
青烟袅袅,暗香浮动,禅音绕梁。。。。。在这如梦似幻的禅乐世界中,我和朋友相视一笑,暂时放下了萦绕心头的纠结与不舍。
沉醉之余,我不禁疑问和感慨,拥有这般明净笑脸与娴熟技艺的年青人应该是穿梭于流光溢彩、人来人往的都市,纺织五彩斑澜、繁华似锦的青春,为何他们要隐居于这深山老林,身怀绝技却不露峥嵘,青春年少却不动凡心呢?莫非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段无法释怀的红尘往事?莫非他们淡定的笑容之下,都有一份深藏的忧伤?而那两个稚气未脱的孩童本应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年龄,为何竟要如同大人一般终日诵经礼佛、参禅修行?难道他们有一段的飘零的身世和难言的心酸?
悟乐法师早已洞悉我们的疑虑,他笑着介绍说,这个广玄艺术团是佛教史上第一支全僧人禅乐艺术团,由30多名比丘和比丘尼组成。他们是一群高学历禅乐人,隐居天台山是因为他们享受寺院生活,享受音乐,他们修习禅乐,纯粹是出于热爱。比如提琴手、和尚孝聪毕业于武汉大学,出家前当过老师,因为好友从美国留学归来选择了出家,拉他一起“入伙”,他们一起在天台寺小住了几天,发现“如此活着”可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乐团主力成员、被网友誉为“最优雅主持人”的孝同出家前是山东大学学生,属于“85后”,当很多人问她是不是遭遇了情变或者家庭出了问题而出家,她总是笑着反问:“为什么人们总是不愿意相信简单的理由呢?”正雅比孝同小两岁,来自江西九江,家境不错,人也漂亮,社会上很多小伙子追求她,但她不为所动,偏爱深山古刹、青灯黄卷。而那位始终站在队伍一侧的文静女孩原是某省直单位的一名公务员,来到天台山只是因为她喜欢安静的生活。
岁月更迭,世事纷繁,而天台禅寺,永远这样不惊不扰。这一群年青的比丘和比丘尼在花一般的年华告别人间烟火,来到青烟袅绕的寺庙,竖起架子鼓,拉响小提琴,钢琴键上行云流水,民乐西曲信手拈来。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前世与佛家有一段未解的情缘,又或许,他们只是想在迷茫的今生寻找一片内心的安宁,而世人任何一厢情愿的猜测与推理都只是枉然。
如果他们能够在日复一日的吹拉弹唱中,将红颜交付寂寞,将青丝变成白发,那么说明他们与佛缘深;如果他们告别晨钟暮鼓,奔赴烟火凡尘,那么说明他们与佛缘浅。缘深缘浅,悟乐法师看得很淡,他说:“他们是坚守还是放弃,一切随缘。”
弹指人生,风月往事。这世间的一切聚散离合、阴晴圆缺在冥冥中似早有定数。相遇,或许是因为你和倾心的那个人前世在佛前,共同修行五百年;而分离,是因为你在今生不小心打湿了他送你定情的花瓣。
生命中有一些人生注定要如流星飞过,有一些缘分注定要成为过眼云烟,无论你多么的不舍与留恋,抓不住的永远是潺潺流淌的时间。
在匆忙的人生里,有些感觉无法抗拒,有些人无法挽留,有些灾难无法躲避,在些境遇无法逆转,我们莫如守住心中那一方净土,任凭世间风吹雨打,而内心不损毫发。
缘深多聚聚,缘浅随它去;缘来莫抗拒,缘走不失意。
下山的路上,雾散了,我和那位朋友相约着,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