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小路,也不妨常走

2025-12-03 19:49   黄冈市人大监察和司法委员会   丁鸿鸣

我的老家位于大别山南的红安丘陵地带,归属杏花乡隗店村管辖,虽距县城不远,经济发展仍需下大力,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经常回去看一看,走一走的。

(隗店村部)

首先说隗店这个村名,就常闹出一些笑话。“隗”字在新华字典里的解释是常作姓用,有两个读音,与“葵”或“委”二字同音;但在当地的方言读音却不是这样的,基本与“吕”字同音,一般人搞不懂,常读错音,需当地人费点口舌去纠正,于是人们在玩笑中就常谐称之为“鬼店”。其实,我也一直疑惑,隗店只是公路边一个不足二十户的小塆子,为什么行政村的村名以隗店来命名,而不以其他大塆子来命名呢?比如我老家丁家岗,上下两个丁姓塆子就有百余户,村民达三百余人。后来,我渐渐明白,原来隗店塆子虽小,但紧靠公路边,交通方便。记得小时候,我曾见过这附近的路边有一长排房子,有小商店、榨油坊、豆腐坊、卡米机房等等,是附近村民往来交易的一个集散地,在当时颇有点小名气,如此看来,以隗店来命名行政村的村民是有一定道理的。

隗店村共有十个行政村组,村民一千二百余人,我老家丁家岗占了其中三个村组,算是一个大姓塆子。但在改革开放以前,这里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就如同一个其貌不扬的穷小子,毫无特色可言,在这个远近闻名的山区县里,自然就毫无存在感。环顾整个隗店村,除了一穷二白,再没有什么奇特怪异的人或物,也没什么好游玩的山水花田之类的去处。这里的山水、林木及花果等,都形同如我,多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之物。山丘上没有天然的奇峰异石,田野中不见大川名流,各个大大小小的村庄里,更没有百年以上的古迹名胜,或曾经大富大贵过的名门望族。从启蒙入学直到现在,我没能写出一篇拿得出手的歌颂家乡的美文,也没见过其他任何人写过赞美我老家的体面之作。

八十年代初,能考进县一中读书的,就算幸运。时常蹭着城里人的收录机,听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等流行歌曲,心里感叹,竟有这么美妙的歌词:“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这不是我们每天都能见到的乡村景象吗?我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个常见的普通画面,唱起来令人如此欢快、舒畅呢?还有一首《我热恋的故乡》,“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和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恋在小村周围,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收获着微薄的希望……”,这歌词中描绘的场景在乡村中也十分常见,但直抒胸臆的词曲,却唱出了对故乡真挚而朴实的情感,令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

(庙山脚下荷花飘香)

哦,我似乎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家乡并没那么不堪,也不是一无是处。此后,随着见识的不断宽广,我逐渐意识到,我之所以写不出家乡的美,也许就在于平日里对家乡的美,处于熟视无睹的状态,或是因年少无知而没能深入地探寻家乡美之所在,因而只是一味地抱怨家乡的穷困。问题不在家乡的先天不足,而在于我对家乡的情感认知依然不够丰满。

如今背井离乡,在外工作生活多年,再回到儿时生活过的居所时,当年的景象早已今非昔比了。每次回到乡下,就想着独自悠闲地走入田间地头,认真仔细地看一看,重新审视、对比家乡的旧貌与新颜;茶余饭后,常与村里的老人闲聊,听一听那些零碎的过往故人和旧事,不经意间竟发掘了不少鲜为人知的族谱或村史资料。

在平日与村里老辈们的访谈中得知,原来家乡之美竟是如此低调的内在美。

我那丁家岗塆子前有一座名为庙山的小山丘,就深藏着不少的传奇故事。

(丁家岗塆前的庙山山水)

庙山竟无庙,何以称庙山?这是很多人都会疑惑的问题。其实,庙山原本是有庙的。据老辈人讲,早在明清之际,丁氏家族百余人从江西移民至此落户,因这里既不靠溪流,也不傍名山,自然条件令族人们感到生存的压力和不适,因而常怀念千里之遥的故土乡亲,于是就在庙山东侧山腰处建起一座小庙,专供族人祭拜。直到“文革”时期,造反派以“破四旧”之由,将小庙作为旧文化习俗摧毁,从此,庙山无庙。

庙山也曾是旧战场,有其独特的军事价值。其山体海拔百余米高,山顶原有一座三角形铁制支架,顶端竖立一根约一米长的圆木,后被人偷盗去作废铁变卖了。据传,当年红军攻打黄安城时,考虑庙山为周边最显要的制高点,就临时在山顶建起了一个简易的类似古时报警用的烽火台;日寇侵华时又在山顶建起瞭望哨,鬼子无聊时还向村民瞄准练枪法,新四军游击队曾多次夜袭,令鬼子不敢下山;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解放军南下途经庙山,昼夜行军达七天七夜,附近的村民都力所能及地捐粮送水,拥军护兵的义举一度传为佳话。我们小时候玩打仗游戏时,在山腰处还捡到一些子弹壳,从而印证了这里也曾是抗日的战场。

随着走访的不断深入,我越发确信,隗店村是一个红色资源丰富的英雄村。据当地史料记载,隗店村里有名有姓的红军、八路军英烈就二十余名,其中丁家岗塆的烈士就占半数之多。正如大别山革命老区流传的歌谣所言:“家家有红军,村村有烈士,山山埋忠骨,岭岭皆丰碑”。原来在外人看来不太起眼的隗店村,隐藏的英雄传奇故事竟是如此丰富啊。

(“朱德模范青年团”团长、抗日英烈丁思林)

为什么丁家岗的英雄烈士最多呢?有一位英雄的传奇故事最能解释缘由。丁思林(1915-1939),庙山脚下的丁家岗人。1927年11月,黄麻起义的枪声震惊了鄂豫皖大别山,同时也唤醒了周边受压迫农民的反抗斗争意识。1931年5月,年仅16岁的丁思林毅然参加黄安独立团(师),后随红四方面军万里征战。当丁思林于1939年7月不幸牺牲时,129师政委邓小平亲笔写下《悼丁思林同志》,以示缅怀。

(《八路军军政杂志》于1939年刊发)

英雄成名,绝非偶然,必有其因。

据父辈老人回忆,村前的庙山虽不是奇峰怪岭,但林木茂盛,深可藏人,又是周边显要的制高点,因而极具军事价值。属兔的丁思林自幼就喜欢带着小玩伴们,像钻山豹、夜老虎一样穿梭、追逐于这一带的山丘、林地。当时村里人曾预言道:他若从军,必当将军!之后的战绩也印证了这一预言非虚。如,1934年,丁思林任红274团参谋长时,参加夜袭青龙观,获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亲授的“夜袭常胜军”称号;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后,他曾任129师386旅772团一营营长、新一团团长,并随陈赓、许世友等名将取得香城固伏击战大捷,获朱德总司令亲笔题写的“模范青年团”光荣称号,之后,八路军前线指挥部又称新一团为“朱德模范青年团”。

(时任八路军总司令朱德手书)

2018年11月,新华社记者根据中宣部“为了民族复兴--英雄烈士谱”的专项部署,深入庙山脚下采写了《丁思林:模范青年团团长》的报道,在《人民日报》《新华日报》等全国300多家主流媒体同日刊发,从此,庙山脚下成长的抗日英雄团长丁思林,更加声名远播。

家乡的英雄辈出,此前却鲜为人知,那是因为乡亲们过于低调,好比负重前行的母亲,只是一味地默默付出,丝毫不求回报。而这种传统的品性,似乎与追求流量的现时代有些格格不入,毕竟宣传英雄,也是有利于弘扬正气,传承正能量的。人们常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过于低调也会错失发展的大好形势和机遇。家人们应当明白,及时地挖掘,适时地宣传,既是传承红色基因,传播正能量,也是抢抓发展机遇,激发争先创优的大好契机啊。

当下,各地都在呼吁能人回乡,建设家乡,即使没有能人或能人有限,我们也应诚心邀请他们常回来看看,让他们重新感受到,家乡的旧貌、新颜,都是值得常来看一看,走一走的。

(隗店村的秀丽远景)

(作者:丁鸿鸣,黄冈市人大监察和司法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市人大代表,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