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踏着田田埂埂,摸着夜色满村赶场看电影的事儿一下子过去五十多年了!但是,至今仍记忆犹新。
七十年代的农村,文化生活是极其匮乏的。乡村除了每天听听小广播外,几乎再没有什么娱乐的了,连看张报纸都难。劳动之余,社员的生活枯燥单调。因此,村里的男人女人、老老少少农忙过后满村赶场看电影便是最快乐的事。
那时候,乡村放一场电影犹如村民过一次盛大的节日。一个生产队每年放一场电影是非常不容易的。一般放电影的日子都是选在农忙季节过后、二季稻抢插完毕之时。这是生产队为了对在农忙季节吃了苦的社员们的最高犒劳。
那时,我们生产队里每年对放电影的事特别重视,往往在前十余天里就进行了准备工作:生产队与放电影的人进行了联系,确定放电影的具体日子。因为农忙季节过后各生产队几乎都要放场电影用来犒劳社员,放电影便成了“最俏的买卖”。
到了放电影那一天,队长早早就安排几个壮劳力到头天放过电影的生产队去挑电影机器。那时都是狭窄的田埂路,搬运机器的活只有靠人挑肩扛。另再派人到街上割肉打酒,用来招待放电影的人。在农村人眼里,电影放映员很吃香,精贵着呢!生产队认为只有招待好了放映员,村民就可看场好的战争电影片。因此,在招待放映员时非常重视和虔诚,不得有任何怠慢。这时,生产队就把招待场所安排在那些家庭条件较好、比较干净卫生的人家里,这些人家的主妇一般都精明能干,做的饭菜又好看又合口。那一天,湾里各个角落都飘荡着酒肉的香味。饭菜做好后,小队队长率会计、保管、妇女主任、记工员一并陪同。大队干部、住队干部也特邀参加。簇拥着放映员,围桌畅饮,把酒言欢。一致喝到日头偏西,一行人个个喝得红霞天飞,趁着酒兴开着粗鲁的玩笑,拥到打谷场挂电影帐子。
记得那一天放电影,天气燥热难耐,挂电影帐子时,西边的太阳正在落山,天边一片绯红,父母早早就叫我们兄弟几个洗了凉水澡,每人发了一把瓜子,我们便穿着干干净净的汗衫,像过节一般兴冲冲地扛着椅子来到了村头打谷场看电影,大家都挤着抢占有利地形,闹哄哄的。
那一天看电影人很多,村里一些家庭在放电影头一天就各自到较近的亲戚家去接亲戚来看电影。老姑娘、嫩姑娘连同姑爷一并接来吃晚饭,好酒好菜招待。天将黑,周边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摸着夜色也都赶过来看电影,湾里大人们便纷纷把各自家里椅子搬出来送给周边村民坐,整个村头空地上站着的、坐着的,黑压压的都是看电影的人。
那时放电影前,生产队队长、大队干部总要借这次机会拿着话筒讲讲话。讲话的内容也就是一些对农忙工作作一个总结,对下一步的生产进行一个安排,同时也讲讲政治形势、计划生育、推行火化政策等内容。
记得当时放映员是一个名叫王世伟的人,大人小孩对这个放影员的名字很熟,这个放影员很不简单,放电影前他总要制作一些毛主席语录或队里的好人好事表扬等内容的幻灯片和新闻简报放给大家看,幻灯片制作得精彩绝伦,妙趣横生,内容非常具有教育意义。尤其在放一些惊心动魄的战斗故事片时,这个放影员对于那些战斗的场面他都要进行激情四射的讲解,其声音高亢激越,把气氛渲染得让看电影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那时乡村的电影放来放去也就那么几部,如《侦察兵》《南征北战》《奇袭》《渡江侦察记》《洪湖赤卫队》,外国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卖花姑娘》,再就是革命样板戏《龙江颂》《海港》《沙家浜》《红色娘子军》。
看电影过程中,等电影片子是那时最常见的事,因那时电影片子很少,周边几个湾子同放一场电影时,电影片子就要轮换着放,其间各派几个后生传递片子,通常一圈片子放完,隔壁湾的片子还未取来,大家就只有干等,电影场上便吵吵嚷嚷的。
那时,停电也是家常便饭,放电影时放映员都要带上发电机,因发电机要烧汽油,汽油又较稀缺,往往发到中途发电机无油便停摆,无奈只有采用人工发电,即派两个壮后生坐在犹如自行车的发电机上踩着轮子发电,一旦后生踩累了,发电不足,电影帐子上的图像就模糊不清,广播里的声音便忽高忽低,或声音呜呜叫。看电影的人只有很沮丧很失望地把电影看完。
那时我们每次看了一场电影后好长时间都沉浸在电影情结中。村民们茶余饭后,生产之余,蹲在一起就谈电影中的事。就那么几部电影看多了,村民便戏谑电影:“中国的电影是新闻简报,外国的电影是飞机大炮,朝鲜的电影是哭哭笑笑。”
那些日子,走村看电影既有快乐但也有辛酸和无奈。记得那个年代,红安县周边村的祁家畈、胡家河、独楼、新村、东方大队的大队部(现在的气象局)是我们去看电影最多的地方。我们那时都是小孩,晚上摸黑走夜路去这些村里看电影心里很有些害怕,特别是到祁家畈、上祁家、胡家河等。因我们村子与这些村子中间相隔着几百米宽的一条大河,每每去看电影都要淌水过河。特别每次到隔河对面的祁家畈看电影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那时,这个湾子有一块水稻田是县委县政府办的试验田,这个村子放电影的机会也就比较多。每到他们湾子去看电影先要摸黑走一段田埂小路和一个山洼子,沿途还要经过一片坟地,黑漆漆的夜幕下望着那一座座坟墓身上就汗毛竖了起来,吓得生怕掉了队,总觉得身边有很多呲牙咧嘴的鬼跟着我们。有时还生怕脚底下踩到土蟒蛇。当我们胆颤心惊地来到大河边时,望着河里那黑幽幽的河水,又不知哪里深,哪里浅!看着大人们过了河,自己只有硬着头皮不顾自己的衣服打湿也淌过河去,幸亏那时我们都会游泳。当好不容易过了河,看电影时,有时又会遇到天气突变,天上电闪雷鸣,风的雨的,我们又生怕河里发了大水,被隔绝起来回不去,更怕一起看电影的人都提前走了丢下自己,那心里简直有一种极端的恐惧感,遇到这样的时刻急得几乎要哭起来。
不过在周边村子去看电影也有令人温暖感动的时刻。记得有一次我到胡家河看电影,那天天气很好,夜风轻轻的拂着,满天星光闪烁。我和小伙伴们有说有笑,走过一片沙滩,淌过哗哗流淌的河水,还没等我上岸时,胡家河的一群小朋友叽叽喳喳地站在河岸上等着我们。我突然听见这群小朋友中有一个人叫着我的名字,我顿感惊讶,这个小朋友说:“快来,我跟你准备了一张椅子!”那一夜,我特别兴奋,甚至觉得自己很幸福,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朋友居然对我那么友好。五十多年过去了,我每每想起那一幕,心里便有很多感怀。
五十多年过去了,忘不了的乡村电影!更忘不了那个年代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