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乌桕树

2024-11-04 09:55   红安县城关镇园艺万庄   秦训金

红安网消息   老家的乡亲们把乌桕树叫油子树。这种树纯野生,命贱。再贫瘠的土地都能顽强生长。

家乡的坡坡岭岭,沟沟壑壑,都生长着这种树。深秋时节,乌桕树红得似一团火。晨曦中,更是美不胜收,田园乡野,雾霭缭绕,披着红霞般的乌桕树在霁雾中若隠若现,犹如仙境!宋代诗人林和靖诗云: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己先红。

冬天,家乡的乌桕树更是有着别样风情! 经历一场严寒后,火红火红的叶儿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田野上,就像是铺着一层红色毯子。失去了红叶遮掩的乌桕树,树身龟裂,一身褶皱,显露出岁月苍桑。树的枝丫上裸露出密密麻麻的籽粒,白晃晃地晶莹剔透。黝黑粗糙的树干配上如银般的白玉,宛如一副高清的黑白图画。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的乌桕树是“宝贝”,结出的籽粒含有天然的油脂,可加工成皮油,是一种珍贵的化工原料。乌桕籽还是民间治疗冻伤的土方子,冬天把乌桕籽锤成粉沫敷在冻烂的伤口上,不出几天伤口就可痊愈。

农村走集体化的时候,乌桕籽是家乡的重要经济来源。那时,全县供销社基本都设有收购网点,生产队把乌桕籽运到供销社后可以卖钱,也可以兑换柴油、农药化肥等物资。现在,这些乌桕籽在农村基本无人问津。供销社这些机构也都改制了,员工也都下岗。

说起过去乌桕籽能卖钱的事,家乡一个与乌桕树有关的悲楚故事使我徒地伤感起来,心情久久难己平静!我越来越想把这个故事告诉给大家。

故事的主人公是村里一个叫老爹的人。

老爹是一个孤寡老人,一生未娶。那时,老爹六十来岁年纪。身体矮小,皮肤呈栗褐色,背部有些佝偻,一看就属于那类“冬天乌桕树”的形象!他长相朴实,缺齿,一咧嘴,只露出一排牙床和仅存的几颗门牙,但说起话来还是很健谈。老爹虽孑然一身,可他人生当中却有着一段传奇的历程。

老爹的传奇发生在他青年时期。1950年冬,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老爹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是当时抗美援朝首批入朝的先遣部队。著名作家魏巍笔下“一口炒面一口雪”就是写的他和他的战友们。

在湾里,老爹这称呼并不是辈份之名,老爹的名字是学校的少先队员叫出名的。那个年代,全社会都非常崇拜英雄人物,老爹经常被学校请去讲抗美援朝的故事。少先队员打心眼里很敬佩这个英雄,见面就叫他“老爹”,在家乡一带,只有受人尊敬的人才配得上这种称呼!久而久之,连大人们见了他也不再讲辈份,直呼他老爹!

由于老爹抗美援朝时受过伤,回到家乡后身体状况愈差,劳动起来很吃力,但老爹从不居高自傲,也不提过去的荣光。生产队很关心照顾他,考虑到他身体不好,平常在安排活计时,总是让他做一些较轻的活儿。象冬天绞乌桕籽这类活基本上就是由老爹负责。但老爹轻活当作重活做,干过的活既理落,又讲究。

有一年的冬天,生产队正值农闲时节。那时,山村夜晚特别冷清,文化又相当匮乏,湾里能识得几个字的社员想看张报纸都难,村民闲得无聊。湾里的一些社员就找到小队队长嚷着要听鼓书,为了满足社员的愿望,生产队几个干部一合计,决定请一个有些名气的说书人来湾里说它个十天半月。

七十年代,农村不像现在有电灯,就是煤油点亮都非常困难。一些较困难的家庭吃罢晚饭后,大人们就摸着黑做些家务活,让孩子们早早入睡,免得费灯油。

为了解决打鼓说书的照明问题,生产队队长叫老爹带着几个后生伢到田贩上绞些乌桕籽换些煤油。老爹接到任务后,仍象在抗美援朝时跟美国佬打仗一样,一刻也不耽搁。提前准备一些绞乌桕籽的工具。他带着后生们到湾子山头上砍一些长竹杆,又很仔细地在竹杆的一头绑上绞乌桕籽的铁钩子。

绞乌桕籽那天,天气特别寒冷。冬天的田野,显得更是空旷、辽阔。北风在田野里一无阻挡地呼啸着。田埂上的丝茅草被吹得翻飞起来,乌桕树象强打精神一样,竭力站稳身子,让自己的枝丫和风吵闹着,摇晃着。寒风吹得人的脸上冷嗖嗖的象刀削,旷野的田畈看上去有着几分潇瑟。

在这样的天气里,绞乌桕籽等于活受罪。老爹伸出的竹杆刚碰到枝丫,一阵风吹来枝丫就从竹杆下溜走,随风摇摆的枝丫让老爹难以捕捉。不到一袋烟工夫,老爹就出一身冷汗。几个后生干得不耐烦,扔下竹竿干脆跑到田埂下避风取暖,老爹军人性子,一边骂这些后生没出息,一边不厌其烦的绞着树上的木子。寒风中老爹紧握手中竹竿,如在朝鲜战场上握着的钢枪一样随时准备冲向敌人阵地。风吹着他那单薄的身体,他仍稳如泰山。把一枝枝结满籽的枝丫绞了下来。又把绞下的树枝收集一堆,叫后生伢干脆就蹲在田埂下摘乌桕籽,树上的活由他一人包揽。老爹干得高兴时,仍不顾呼啸的北风,咧开他那缺了牙的大嘴哼起歌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时而朝着后生伢们大笑:“娘的,你们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嘞!”爽朗的笑声在风中飘得很远很远。

为了不耽误队里打鼓说书的事。一连几天,老爹仍冒着严寒带着后生们坚持采摘乌桕籽。当老爹采摘到后山一山坡上最后一颗乌桕树时,树较高,竹竿够不着,老爹就在脚下垫了块石头,由于风较大,受力不平衡,一下子踩翻了脚下的石块,整个人被摔下山坡,在旁的后生们一个个吓得不知所措。老爹算福大命大,性命无虞。

老爹大难不死,但一只腿却被摔断,几个后生把老爹抬回了家,队长得知此事后,忙叫来赤脚医生,赤脚医生说,骨头断了他治不了,要住院。生产队长立马叫后生伢们动手抬人。老爹听说住院,一下子发了火:“摘点乌桕籽还不够住院的钱呢,谁动我试试!”队长深知老爹的脾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老爹就这样躺在了床上。

说书那天,仓库里每个角落都点上了煤油灯,空旷冷清的屋子里陡然增添了不少生气。亮堂堂的油灯映照在庄稼汉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庞。社员们有说有笑,好不热闹!说书人示意队长可否开锣?队长说时间以老爹到来为准。队长说这话前早安排几个后生去请老爹了。队长嘱咐后生把老爹连同竹椅一同抬来。

老爹终归来不了,漆黑的土砖屋子里躺着老爹冰凉的躯体。

村民们悲痛万分,以最隆重的礼节把老爹安葬在山坡上那棵乌桕树下。

后来,湾里鼓书一连说了十来天。村长说就算是跟老爹“唱道”吧!

40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农村乌桕树已变了角色,人们把它作为一道自然风光让游人观赏。家乡在美丽乡村建设中,把这些乌桕树加强了保护,打造成“乡村游”的又一张名片。一大学生村官把老爹的故事刻在大理石碑文上立在村头,引无数游客纷至沓来,参观瞻仰。湖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郭永安老师在此游览时,触景生情,给村民留下墨宝——醉美乌桕树!

家乡乌桕树现己成了村民脱贫致富的新门路。也是我心中永远割舍不断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