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秋天,掩埋了母亲的遗体,二哥对我说:“弟弟,趁现在政策好了,出去吧,也许你能闯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带着渴望和希翼,二十五岁的我,决定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红安,去省城武汉闯荡。天刚蒙蒙亮,二哥帮我背着一床破棉絮,送我出门。
我含着泪水站在村头的山坡上,向那座生我养我的古老山寨挥手告别。往事一幕幕映入眼帘:6岁那年,父母艰苦劳动的情景;12岁那年初中毕业,没能读上高中;13岁那年,瘦弱的我,同村里农民们一道去离家百里外的对天河水利工地上拉板车的情景。虽然山村没留给我太多的眷恋,但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小路,翻过一片火红的枫林山岗,八里湾镇便出现在我的眼前。
二哥将我送到车站,他从口袋里掏出还带有体温的几张零钞,泪水满盈地对我说:“弟弟,怪二哥无能,没有给你创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没有帮助你完成学业,这两块二毛钱,只够你去武汉一趟的车费,下车后,你将面临的是饥饿和困惑。但是,一定要记住:不管在任何地方做人做事,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干任何工作,都要脚踏实地去干好,争取混个人样再回来见父老乡亲。”
接过二哥的钱,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我哽咽半天,才回答二哥:“你放心吧,我不敢肯定将来如何?但我会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用自己的坚实步伐走好自己未来的每一步。”
客车缓缓地向前行驶着,故乡的山水离我越来越远。三个小时后,客车进入了大武汉。
秋天的省城武汉,大街上高楼林立,人群熙熙攘攘,街旁金菊吐艳,处处洋溢着改革开放的生机。她像一位伟大的母亲,张开她那宽阔而又温暖的双臂,拥抱着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淘金儿女,这里仿佛包容了整个世界。
走出新华路长途汽车站的大门,大街上人潮如织,一下子把我淹没在人海之中。眼前便是一片陌生而又匆忙的身影,先前那兴致勃勃的淘金梦很快破灭。口干舌燥的我,四处寻找水源。
不远处,一小摊上一位大嫂正在不停地吆喝:“红茶呀,五分钱一碗,酸梅汤呀,五分钱一碗。”我摸了摸口袋,身上分文没有,只有怏怏不乐,默默地离开。
我无心顾及都市的繁华,当务之急就是要早点找份工作,挣钱填饱肚子。我怯怯地顺着长长的新华路,羞涩地推开大街两边店铺的大门,探着头向里面询问:“老板!这里需要打工的吗?”老板抬头一看是乡下人,手一挥:“走开,这里不需要。”我一直走到夕阳西下,这时武汉街头华灯初上,我一无所获。那一站,后来我才知道叫北湖。
一天的奔波,让我饥肠辘辘,双脚像灌了铅般的沉重。无奈中,我只有选择坐在北湖商场门前那棵梧桐树下,挨过都市的第一夜。
我安慰自己:好好靠一会,明天再去寻工挣钱!街对面,北湖游泳池的围墙边,有一长排卖宵夜的大排档,看来那边生意很红火。昏暗的灯光下,随风飘来的五香卤肉味,还有那阵阵的吆喝声、喝洒的划拳声、笑闹声、给这个偏远的城郊带来一丝活力!
深秋的夜很冷,我的肚子饿得咕咕乱叫,让我辗转反侧难能入睡。我双手按住那又饥又饿的肚子,一个劲地安慰着:“别叫了,打明天起就去找工作挣钱,填饱你。”
不知过了多久,我进入了梦乡。正当我睡得正香甜时,突然感觉从头至脚一身冰凉,我睁开那双惺忪的眼睛一看:一辆洒水车,正播放着《东方红》乐曲扬长而去。
那一刻,我的心被彻底浇凉身上的衣服全被浇得透湿,还布满一层泥浆,可大街上无法更换。路旁的梧桐树叶被无情地秋风扫落后,像一只只受伤的蝴蝶缓慢地飘落在冰冷的地上。枯黄的树叶上浓霜似雪,感觉十分寒冷。
为了抵御风寒,我不停地在北湖大街的行人道上来回跑动,为的是制造热能,驱赶寒意。就在我饥寒交迫时,马路对面的那家面棚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笔直向我这边走来。他身材不太高大,看上去很和善,国字型的脸上,鼻梁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炯炯有神。
大叔来到我身边,满脸堆着笑容,和蔼可亲地向我询问:“小伙子,你是从哪里来的?是寻亲还是探友?还是迷了路?我发现你从昨晚到今天一直没吃饭吧?去大叔面摊上吃碗面,暖暖身子”。
我疑惑地看了大叔一眼,便轻轻地摇了摇头,艰难地说:“谢谢!我不饿,身上没有一分钱。”大叔笑着说:“我早知道你没钱,吃碗面不收你的钱。”听大叔说不收钱,我还是半信半疑?见他对我那般友善,加上我饥肠辘辘,万般无奈下,只有硬着头皮随大叔去了他的面摊。
不一会,掌勺的大婶盛了一碗酸辣面,递在我手上:“孩子,快吃吧,暖暖身子。”那浓浓的香蒜味扑鼻而来,诱得我口水直流。大婶见我不好意思,笑着问我:“小伙子,怎么露宿街头呢?家里有些什么人?”我没有马上回答大婶的提问,只是狼吞虎咽地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酸辣面拼命往肚里吞。一碗下肚,感觉只填了一半,我不好意思再吃。一旁的大叔见状,又吩付大婶:“给这孩子再来一碗。”两碗面条下肚,终于驱赶了我肚子里的饥饿和身上的寒冷,倾刻间我的精神大振。
我开始将来武汉的经历讲给大叔大婶听,他们夫妻俩得知我的一切境遇后,对我的身世格外同情。大婶长叹了一声:“哎,怪可怜,可惜我们这店面太小,加上马上又要拆除,不能收留你。这样吧,你自己先去找工作,在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就来这里吃面,等你找到后,就去干自己的事。”
见大叔大婶这样真心实意地帮我,那一刻,感激的泪水从我双眼中溢出。顷刻间,心中马上升腾一股立即想回报恩人的愿望。我环顾四周,终于发现布棚内那木案下堆放着一盆未清洗的脏面碗。我马上挽起衣袖,麻利地将那一盆面碗清洗得干干净净。站在一旁的大叔,大婶看见后,向我投来满意的目光。
大叔上前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小子,这一生,我帮了很多人,没有谁像你这样知道立即回报的,看来大叔的面没白送你吃,日后,你一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我对他们千恩万谢后,开始去北湖街上找工作。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工作的事一直没有着落,肚子饿了,我就去大叔店里吃一碗面条,顺便帮他们洗洗碗。白天的时间好打发,可漫长的黑夜实在让人难熬。由于,大叔的店面不足6平方米,他们夫妻俩只得等夜深人静时,才用几块木板拼在地上睡觉。我于心不忍去过多打扰他们。
开始几个晚上,我只能睡在北湖商场的屋檐下。可到了第四天,秋雨绵绵下个不停,天气更加寒冷。我只有卷着那床破棉絮,来到黄孝河边,钻进闲置在河边的一节硕大水泥管里栖身。七天后,我终于在北湖街一家油条店找到了工作。
不久,北湖游泳池那一带折迁,大叔大婶离开了北湖,由于当时没有通讯工具,后来再无法与那对救命恩人取得联系,心中留下很多遗撼,没有报答他们的相遇之恩。从那以后,我在想:日后有一天,如果我有能力的话,一定要像大叔一样去帮助他人。
十年后,我通过艰苦努力,在事业上有了小小成就,成了武汉多家媒体特约记者。我开始四处寻找恩人,我要去报答他们对我的相遇之恩。
一次,我趁一个双休日,买了一些礼物,去黄陂寻找恩人。我只知道大叔姓许,是黄陂六指店人。当我信心百倍,抱着一片感恩之心来到黄陂六指店,将那里的大街小巷寻问了个遍时,却杳无音讯,令我百般失望。
我在想,也许许大叔去了外地?也许他们夫妻俩现在还在武汉?反正,我一有时间就在打听他们的下落。
如今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从当年一个流落街头的流浪汉,到后来成为武汉市十佳党员服务名星,这其中取得的成绩应该有许叔夫妻的一半。感谢许叔,感谢那碗深情、可口的酸辣面。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