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安网消息 小的时候,每逢天气晴好,站在我家的屋角处就可看见三角山主峰。三角山上的一些似屋非屋的残墙,虽然辨认得不是很清晰,但也模模糊糊可看见一些。山顶上矗立的石头,以及山腰上蜿蜒曲折用石头垒起的墙,在灿烂的阳光下有时就越发明朗起来、感觉很神秘很有仙意。打小没有出过远门的我,便觉三角山就是电影木偶片《小号手》里的那些山,似乎觉得那地方有着很多神话般的传说。
直到有一天,这个在我心里有些神秘色彩的地方,高中时代我先后到此“造访”两次。那便是三角山脚下的下畈农场。
背着米袋上农场
一九七八年,那是个灰蒙蒙、尘土飞扬的年代,腹中没有半点诗书的我,混了两年初中后,竟赶上了读高中需要通过考试。那些时,我整天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倘若考不上高中该是何等没面子,且可能还要挨棍棒。
幸运的是,我到杏花乡建苏马家岗中学一考,还算对得起两个“冲担粑”和那学校门口的一口水井。糊里糊涂地,让我上了张家湾中学。
我始终很不明白的事是: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了,在张家湾中学上了两年高中时,学校每年都要我们背着锄头、米袋去农场劳动?这与现在读高中的学生比起来简直截然不同!
那时,但凡到张家湾中学读书的学生,到下畈农场劳动是“铁律”,有着“改造世界观”的意思。不过那时各地农场很普遍,但要是大人们上农场,那名声可就不大好了。亦或是犯了政治、经济方面的错误,抑或是犯下了“作风”问题。
在张家湾中学上农场方式有着不成文的规律,每学期由学校各班轮流转。这种轮流转的方法其实就是保证学校农场一年四季有人种地、不误农时。开学不到一个月老师就宣布了我们上农场轮转的日子。时间:为期一个月。自带农具、米袋子、咸菜。
到下畈农场要走二十多里路程。从张家湾中学至下畈的路是一条蜿蜒的乡村公路。路面用石子、黄土铺砌而成,汽车、拖拉机一开过就扬起一片黄尘,道路两边的杂草树木都无一幸免地被尘土包裹。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下畈农场时正是初春时节。那天,同学们都陆续扛着农具、米袋早早赶到张家湾学校集合,在老师的带领下,同学们排着队信心满满地沿着黄尘尘的公路向下畈农场进发,就像张艺谋导演拍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里面的学生样子,一个个土里土气的。
在行进中,老师时不时还叫文艺干事提头唱着歌。学生们边走边唱,歌声唱得三齐五不齐,有的还唱走了调,几个学生偷偷地笑。有时歌唱到一半,突然一阵车子从路上驶过,跃起的黄尘呛得我们捂着嘴,几个老实些的学生仍不停地抿着嘴:“啦啦啦”!
初说到下畈农场时,在出发的几天里感觉有些新奇,觉得农场那里有三角山,一定很好玩,又不需用脑筋读书。
徒步走了一下午,大家觉得挺累。走过之处,沿途光是山,加上都是石子路,脚上的土布鞋底早已磨穿,脚底生疼,有的学生脚己磨得出血,脚指头碰得皮开肉绽,一个个累得恹头巴脑的。老师见学生这等模样,为了鼓气便指着远处说:“下畈农场快到了,过了那座桥就是。”学生们循着老师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下畈农场就在桥头公路旁的一个山脚边。咋看上去太不起眼。房子是用土砖砌成的,一式六间,很陈旧、很破败。屋檐上的瓦片散乱零落,好像要随时掉到地上。凸凹不平的门前堆放着一垛垛棉花秆和枯树枝、横七竖八乱糟糟一片,有的已发黑发霉。脱了一层石灰迹的墙壁上,依稀可见“抓革命,促生产”的字迹。农场前面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沟,从山谷中流经过来又从农场房前流经而去,河水不停歇地向山沟沟的深处流淌。
如果再继续沿着公路桥往前行进几里地,就可到达三角山脚下最近的地方。
从远方看下畈农场和三角山之间的距离,我还以为农场就在三角山脚下。真正走近才明白,大山深处就是这样,山连着山,绵延起伏,想要到山的最近处还是很有些距离的,只是视觉上的差距而已。
到了下畈农场,老师把我们四十多个学生一起交待给农场一个叫曹场长的人。第二天,老师就坐上班车回了学校。我们这些学生就成了曹场长的“农场职工”。老师一走,我们很有些落寞、孤独的感觉。
在下畈的日子里
下畈农场的曹场长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脸上疙瘩状的肌肉一坨坨凸起,表情似生铁般的冷硬。一副下蛮力的那种庄稼汉形象。不过,看上去还是有着几分厚道和实在感。
后来我才明白,这农场原是城关公社的下辖农场。曹场长原是这个农场的场长,他老家就住在离农场不远处一个叫油榨河的湾子,沿着农场门前的河沟往北走个两里地就可到达,属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的堂客和孩子就住在家中。
下畈农场归属学校管理的原因应该是,那时学校都是以勤工俭学为主,学校经费也较拮据。学校教职工的生活必需品和学校经费需要学校自己解决,于是公社没钱就把一个破旧农场交给学校,名曰:德智体教育的基地。
这样一来,农场一年四季所生产的粮食等农作物的收入都归学校所有,我们这些学生就是轮流种地的“社员”。不过,学校用曹场长来管理这个破农场也是太合适不过了。既可照顾家里,也可照看农场。我相信除了曹场长,张家湾中学打死也没有哪个吃商品粮的人愿意到这山疙瘩地来的。
在下畈农场的日子,我们每天就是按场长的排工做事,秧花生,整田地,取砖土。
每天清早起来时,我们先到河边洗把脸,顺便淘洗各自米罐,再将自己的米罐送到农场旁一个黑糊糊的茅草屋子里。这茅草屋子是用来蒸饭的地方。脏兮兮地,还有些潲水臭的味道。偶尔可见涎虫、蜈蚣在屋子里爬来爬去。
洗好的米罐由学生轮流蒸饭。由于学生缺乏蒸饭的经验,时常就蒸出一些夹生饭。吃菜的问题就更难,虽说那段时间是春季,我们压根就看不到一丝青菜,连炒菜的锅都没有,一个个嚼着自己带的咸菜罐。
每天,我们劳动了一整天,身体感觉很累,但年轻人喜动的毛病改不了。晚饭吃得早,三四月份的白天又较长,学生们吃罢晚饭后天还未黑,大家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或爬到农场后山上去玩。看三角山峰,看山上的翠竹,看挺拔的青松。或沿着小河,看河里鱼虾,看嫩绿的小草,看清清的溪水。
山里缺电也缺煤油。大家玩累了就胡乱洗一把摸黑躺在床上睡觉。但有些调皮的同学睡在床上也不安分,大声嚷,或打打闹闹。我们有几个同学还算老实。记得我和肖万军同学睡在一张床上,肖万军同学打从小就和我要好,我俩又是小学、初中的同学,他是那种聪明型的学生。喜欢看一些古典方面的书,有很好的记忆力,数学成绩非常好。由于他看的故事书较多,且善于表述,我们就摸黑躺在床上听他讲故事。而且万军同学每晚讲故事时总要留下一些悬念等到第二天晚上再讲。就这样,我们每晚就沉浸在故事的情节里听着三角山里野狗的吠叫声进入睡梦中。
枯燥繁重的农场生活有时也充满危险和恐惧感。有几件事我到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有一天,我们几个同学被安排去帮农场做砖的师傅挖土,土场上黄土很干很硬,挖起来很费力。那一天,天气很热。时间干长了就有些精疲力尽。我握着镐头一锄锄地挖,一同学就蹲在我面前一块块地捡。当我只顾挖土时,几乎就在同时,捡土的那位同学也同时把头低了下去,仅隔一头发丝距离,我的锄头就几乎挖到他头上。刹时,我整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事后,我的那位同学竟全然不知。这件事到现在想起来简直太可怕了!如果当时开了那个学生的瓢、出了人命了!
还有一件事儿:几个同学吃罢晚饭见太阳还未下山,估计一时半会天还黑不下来。他们结伴翻过后山,朝三角山奔去。这一去不打紧,翻过几座山就迷了路。钻进山里的同学再不知从哪里出来,天气渐渐地黑了下来,山里不断传来野狍的吠叫声,山谷里到处阴森森地。一直到午夜时分,没去的同学见几个学生仍没回,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大家心急如焚。曹场长得知此事,二话不说慌忙拿着手电筒,带着几个同学钻进深山里找寻。那天夜里,幸亏曹场长有经验,也熟悉一些地形,边找边喊,才把几个同学找到。事情反映到学校那里,学校也没轻放这几个学生。后来,这几个同学被当了反面教材并写了检讨,挨了一次狠批。
有一件事更是觉得恐怖。有一天,天刚黑,山里到处黑咕隆咚地,农场周边没有一丝儿亮光。几个同学突然听见公路边有蟋蟋蟀蟀地响动,并隐隐约约地传来一妇人悲悲戚戚的哭声。胆大的同学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一探究竟,我虽然也跟在后面,可整个人儿吓得直发抖、战战兢兢地。我站在人群中借着一束微略的手电光朝公路旁望去,只见一具男人尸体用几根树木抬在那里等车。尸体已经乌黑浮肿,曹场长正带着当地几个大人忙活。后来我们才得知是当地一个智障人在水库里淹死了,刚打捞上来的。那一夜,我们这些平生未曾见过死人的学生们可吓得不得了。一连几天,夜晚都睡不着觉,一想到那一幕就毛骨悚然,总觉得屋里屋外到处都站着呲牙咧嘴的鬼,睡觉想撒尿都不敢起床,一个学生尿急憋不住竟居然把尿撒在屋子的墙角处,一连几天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登顶三角山
在下畈的日子里,也有兴奋和憧憬的时候,那就是我们的愿望:一定要到三角山上逛一逛。
三角山确实令人陶醉。每当天朗气清时,早晨的太阳像牛车的轱辘那么大,像熔化的铁水那么红,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坐在三角山峰顶上用手撩开了轻纱似的薄雾。倾刻间,朝霞满天。
每当雨霁时,三角山笼罩在雲雾中,有着“山明宿雨霁,风暖百卉舒,泓泓野泉洁,熠熠林光初”般的诗意!
一次,正值插早稻秧的时候,我们学生被曹场长带到他们湾里,帮忙他们队里栽秧,估计是想跟他们队里做点实事吧!
曹场长的湾子是个古村落。房子一色的徽派建筑,青砖黑瓦,雕梁画栋,村中仍保留有古戏台。因该湾古时有一榨油坊很有名,方圆百里无不知晓。村子又依河而建,故得名油榨河。记得有一次,我们夜晚到油榨河看电影,电影是《暴风骤雨》。看着电影里地主家的高墙大院,我竟认为电影中发生的事就是油榨河。
插秧那天,天气阴沉沉地,时不时下些小雨,山间霁雨霏霏,雲雾缭绕。尤其是那三角山峰,雲雾在山腰飘来飘去,三角山在雾中若隐若现。简直令人生出无尽的遐想。我虽说在插秧,可心思早已飞到那三角山上去了。脑海中想入非非,总是浮现三角山上那仙一般的情景:山上牛郎与织女一定在诉说衷肠吧?许仙与白蛇娘子一定在细细低语吧?后羿与嫦娥也在卿卿我我吧?……
到了吃中午饭时间,油榨河的百姓给我们端上了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有海带,线粉,大葱,油炸花生米,这顿饭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在那个年代,一个山里人能拿出这些饭菜招待我们,可真是不容易啊!
我爬三角山的心情特别急切。吃了饭,我和几个同学借休息的时间,没有跟曹场长打声招呼就兴冲冲地径直往三角山上爬去。
豋三角山可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我们冒着绵绵细雨,爬呀、爬呀!爬了很长时间根本就找不到哪里有路,哪里是崖,瞎蒙蒙地只顾乱爬。身上一不小心就被树枝荆棘刺得出血,我们也是全然不顾,雨水淋得同学们个个似落汤鸡。大家只是兴奋和激动,更有着使不完的劲。我边爬边想:要是碰到蛇可就不得了!奇怪的是,你想什么就来什么,怕什么就有什么,当我登上三角山翻过那一道石砌的墙壁时,真的有一条漆黑的大蛇蜷曲在石头缝里慢慢地蠕动,也许是蛇怕冷的缘由,山上因下雨气温低,这条蛇有些呆滞,没有攻击人的意思。我吓得大叫,浑身毛发都树了起来,引来同学围观。
在翻越那一堵石头墙遗址时,我浮想联翩:在那刀耕火种年代,这里一定有着很惊心动魄的故事吧!那时的人在这山腰上花这大力气,肯定是用来抵御外来恶人的攻击,保护家人的平安!历史不就是这样吗:群雄逐鹿,刀光剑影,前赴后继!
我经过努力,花了很大力气,终于爬上了三角山顶。终于看见了小时候从家门口望见那神秘的残垣断壁;那矗立于山顶的大石;那天地之间飘荡的雲!
此情此景,我仍想入非非:白蛇娘娘呢?织女娘娘呢?嫦娥娘娘呢?我想着,思绪着,笑着。
民间有一句俗语:这山望着那山高。自爬上三角山后,这句话的含义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当我爬到山上靠北的山顶向中间山顶仰望时,觉得中间山顶是三角山最高的地方。我想,我一定要爬上中间那座最高的山顶。当我再次爬上中间山顶时,原来北边的山顶还是高一些。
三角山,刚才还是烟雨朦胧的主峰,刹那间开阔起来、雲消雾散。天空白云飘飘,阳光普照。此时,站在山顶眺望山下绵延起伏的群峰;眺望那宽广辽阔的沃野;眺望那蜿蜒东逝的河流;眺望那山脚下的下畈。我的心情无比激动,不禁使我想到唐代诗人杜甫《望岳》中的绝妙诗句: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下畈!原来您就是生长在这个地方呀!